記事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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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說什麼?我已揚起了手…… Ю還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臉上的微笑把魚鰓都撐開了。

     我下了地下鐵道。

    那裡簡直是一個夢的世界。

    多棱的水晶玻璃像無數個太陽在熠熠閃光。

    月台上一眼望去全是腦袋,壓得月台結結實實,火車是空的,停着。

     街上已經沒有人。

    急速奔馳的生活,突然停住了:在二層樓一間仿佛吊在空中的小玻璃方格房間裡,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正站着接吻。

    她整個身子仿佛斷了似的朝後仰着。

    這是最後的一次,永恒的一吻。

     請設想一下,如果這紙頁上字迹清晰工整的黑色字母突然都離開了原來的位置,由于驚慌各自東奔西竄起來,那就一個字都沒有了,隻是亂七八糟毫無意義的堆砌:“怕—害—跳—怎—”。

    現在,在街上人們也這樣散亂無序。

    他們排不起隊伍,朝前的,往後的,斜走的,橫越的,什麼都有。

     她用胳膊肘微微撐起身體,兩個乳房垂到了一邊去,眼睛睜得圓圓的,整個人變得蠟黃。

     您一定要說實話,我需要……我已經無所謂,隻需要實話……” 我認為,我把她打死了。

    我不相識的讀者們,你們有權稱我是殺人犯。

    我知道,要不是當時她大喊一聲,我的活塞杆已經砸了她的腦袋……她喊道:“看在……看在……的份上……我答應您……我……這就……” 我徹夜未眠。

    反複想着一件事…… “因為我……我怕如果把她……為這您可能……您不會再愛……哦,我不能,我不能啊!” “沒有。

    ” “您……您瘋了!您不能這樣……”她往後退去,一屁股坐了下來,準确地說,她倒在了床上,索索抖着把合十的手掌塞在兩個膝蓋中間。

    我渾身是勁,眼睛還是緊盯着她不放,慢慢伸出手(隻一隻手在移動),抓起了活塞杆。

     現在,我隻是一個人。

    刮着風,灰暗的暮霭低垂下來,簡直就要落在你頭上。

    在人行道濕漉漉的玻璃闆底下很深的地方,倒映着燈光、房牆和移動着腳步的憧憧人影。

    我手裡的那卷稿紙格外沉重,它拽着我往下沉。

     她索索發抖的手扯下了身上的制服,一個枯黃的、肌肉松弛的碩大軀體倒在了床上……這時我才醒悟過來:她以為我放下窗簾是為了想和她…… 響起了另一個聲音,沉重而緩慢:“啊哈!争取不可能的?這就是說,你追求的是愚蠢的幻想,你想任這些幻想在你面前耍花招?不,我們要逮住它們,讓它們動彈不得,然後……” 丁的一聲,電話挂上了,又丁的一聲。

     我不能讓他看見,如果他朝這邊注意看,我更受不了。

    我按了一下電鈕,其實我并沒有下窗簾的權利,但是現在反正什麼無所謂了,窗簾落了下來。

     右邊那位(額頭上布有寫着我事的黃色皺紋)總在窺伺我。

     我坐在桌子那邊,哈哈地笑這是絕望的、最後的笑,不知道如何擺脫這荒唐的處境。

    如果任事态自然發展下去,我不知道,這一切将如何結束,但這時屋裡突然又發生了新情況:電話鈴響了。

     街上在刮風。

    滿天都是一塊塊飛馳着的沉重的鐵片。

    很像昨天的一個場景:那時,整個世界都碎裂成了互不相幹的尖利的碎塊,它們急促地掉下來,從我眼前飛過,隻一秒鐘的停留,然後就毫無痕迹地消失了…… “求求您!隻要等一天,隻要一天!我明天,明天,我就去,把一切都辦妥……” “Д-503?嗯……我是大恩主。

    立刻來見我!” 我轉過身體,把額頭靠在玻璃上。

    燈火、人影、火花都在黑色的濕漉漉的鏡子上顫動。

    不,這是我,這确實就是我……為什麼他要見我?難道他已經知道她的事、我的事,他什麼都知道了? 那截活塞杆就在我面前的桌上放着。

    我倏地站了起來,氣喘得更粗了。

    她也聽見了,話說了一半就打住了。

    不知為什麼她也站了起來。

    我已經看準了她腦殼上我該下手的地方,可是嘴裡覺得甜得發膩……想找塊手帕,但是沒找到手帕,就把口水吐到了地闆上。

     我上樓回到自己屋裡,打開燈。

    緊緊箍着的太陽穴怦怦地跳。

    我還在那套在腦袋上的圓箍裡來回兜圈子;桌子、桌子上那卷白色稿紙、床、門;桌子、那卷白色的稿紙……我左邊的房間裡垂着窗簾。

    右邊可以看見一個滿是疙瘩的秃腦袋,額頭像一個巨大的黃色抛物線,正埋頭讀書。

    額上是一行行字迹模糊的黃字,那是額上的皺紋。

    我們有時目光遇到一起,這時我總覺得,他額頭上寫的是關于我的事。

     可是Ю不在,隻看到一張空蕩蕩的、冰冷的桌面。

    我記起來了,今天工作全都停了,所有的号碼都應該去做手術。

    所以,她沒事可做,因為沒人去登記。

     我知道這是真話。

    荒唐而又可笑的人類的真話!我打開了門。

     昨天事發後,我的頭部被緊緊纏上了繃帶。

    其實,這不是繃帶,是頭箍,是毫不留情的玻璃鋼箍。

    頭箍鉚在我頭顱四周,而我就在這個铐在我頭上的圓箍裡來回來去地兜圈子:我要殺死Ю。

    殺死Ю以後,我去找I對她說:“現在你相信了吧?”最叫人厭惡的是,殺人是肮髒、原始的做法。

    想到要去砸碎别人的腦袋,我總很奇怪地感到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