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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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需要再過兩三天,我就可以把破碎的我彌合起來,能多少恢複得像過去的О-90。

    然後我會自己提出申請,撤銷對您的登記。

    這樣對您會好些。

    您會覺得很好。

    以後我不再來了。

    請原諒。

     我沒等起床鈴響,就急急忙忙下了床,在屋裡急促地來回踱步。

    迄今為至,我的數學在我脫軌的生活中,是我唯一堅實可靠的安全島,但是現在它離開了河床,浮動起來,在水裡打起旋來。

     信: 鈴響了。

    白天到了。

    上述的一切并沒有死亡,也沒有消失,隻是披蓋上了白天的日光,就像我們所看到的東西一樣,到了夜裡它們并沒有死亡,隻是罩上了夜的黑色。

    我腦袋裡缭繞着輕霧。

    透過霧氣,我看見一條條長玻璃桌,和一個個不聲不響的圓腦袋,正慢慢地有節奏地在咀嚼。

    遠處,一個節拍機穿過雲霧傳來滴答聲。

    在這熟悉的、親切的音樂伴奏下,我和大家一起機械地數數——50下。

    50是咀嚼一塊食物的規定次數。

    然後,我機械地有節拍地邁步下樓,和大家一樣在登記離場人數的本子裡在自己的名字上做個記号。

    可是我總感到自己并沒有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我隻是獨自一人;一堵隔音的軟牆擋住了我,這裡面是我的世界…… 這不可恩議的“靈魂”究竟是什麼?難道也像我的制服、我的靴子(它們都在玻璃鏡櫃裡放着)那樣實在嗎?如果靴子不是病,為什麼“靈魂”是病呢?我思索着,不知怎樣才能從這荒唐的邏輯迷宮裡走出來。

    這是一座神奧莫測的、可怕的密林,就像綠色大牆那邊的奇怪的、不可理解的,沒有語言而能說話的生靈一樣。

    我仿佛感到,透過厚厚的玻璃,我可以看到一個無限大、同時又無限小的√ˉ-1。

    這裡有個像蠍子般的東西,裡面躲着一根随時讓你感覺到的帶負号的尖刺……也許它不是别的,正好是我的“靈魂”。

    它也像古代人神話中的蠍子那樣心甘情願地拼出自己的性命去蜇自己…… 這時Ю又發出一聲歎息,聲音有兩道加重線,太明顯了,我不得不把目光從信封上移開。

    在魚鰓和羞澀低垂的眼睑之間,露出一個溫情脈脈的、像膏藥般使人目眩的微笑。

    然後她說:“您真可憐,真可憐啊,’歎一聲歎息,是有三道加重線的歎息,接着她朝信微微地點了點頭(信的内容她當然知道——這是她的義務)。

    “不,其實我……您為什麼這麼說呢?” 提要:邏輯的迷宮。

    傷口和膏藥。

    從此洗手不幹。

     不知你們是否也曾有過如下的體驗?當飛船在藍空盤旋上升,當開着的舷窗裡呼嘯的狂風撲面而來時,你們會感到大地消失了,你們也忘記了它,因為它就像土星、木星和金星一樣,離開你們無比遙遠。

    我現在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狂風向我劈頭蓋臉襲來,我忘記了大地,忘記了可愛的粉紅的О。

    但是大地還是存在着,或遲或早我總要在大地上着落。

    我隻是閉眼不看登記着О-90的那張性生活表罷了…… 我不能沒有您,因為我愛您。

    我知道,我明白,現在世界上除了那個女人,您誰也不需要。

    您知道,正因為我愛您,我就應該…… 樓下前廳裡,檢查員Ю從一堆映着玫瑰色霞光的信件裡,抽出一封信遞給了我。

    我再次說明一下,這是一位很值得人們尊敬的婦女,找确信,她對我懷有着最美好的感情。

     離響鈴還很早。

    我躺在床上思考,腦子裡開始了非常奇特的邏輯推理。

     傍晚。

     昨天我一躺下,立刻就沉入了夢的海底,就像一艘超載的船翻船沉底了。

    四周是沉寂的漫無邊際的綠色海水。

    我慢慢從水底浮了上來。

    浮到水中央,睜開眼一看:這裡是我的房間!還正是湖綠色的凝然不動的早晨。

    在玻璃鏡櫃門上映着太陽的一塊光斑,直照我的眼睛,使我無法準确地按守時戒律表規定的時間睡足時間。

    要能把櫃門拉開就好了。

    可是我整個人好像被網在蜘蛛網裡,無法動彈,起不來,連眼睛上也蒙上了蛛網。

     我眼睛發花了,眼前好像有成千上百根心弦曲線,信在手裡顫得要跳起來。

    我走到牆旁亮處。

    陽光漸漸暗淡了,在我身上、地闆上、我的手上和信上灑下愈來愈濃重的傷感的绛紅色的霞光。

     遵照醫囑(我真心誠意,确實真心誠意地希望恢複健康),我在那直線形的空寂的玻璃大街上散步了整整兩小時,而此時大家都按守時戒律表坐在玻璃房裡,隻有我一個人……從實質上講,這是反常現象。

    試想這是一幅什麼樣的圖景啊!一根孤零零的手指(從一隻手的整體上割下的)在玻璃人行道上彎曲着身子,連蹦帶跳地跑着。

    這根手指——就是我。

    最奇怪,最反常的是,這根手指完全不想和其他手指一起呆在手上。

    它願意就這樣孤身獨處,或者……是啊,我已不必隐瞞,或者和那個她呆在一起,通過她的肩膀,通過緊緊相握的手指……把自己整個身心融進她的身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