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關燈
計老人卻沒聽到人聲,但聽丁同說得真切,走到窗口一望,隻見原野上牛羊低頭嚼草,四下裡一片寂靜,并無生人到來,剛問了一句:“那裡有人啊?”忽聽得丁同一聲獰笑,頭頂掌風飒然,一掌猛劈下來。

     那知計老人雖是老态龍锺,身手可著實敏捷,丁同的手掌與他頭頂相距尚有數寸,他身形一側,已滑了開去,跟著反手一勾,施展大擒拿手,将他右腕勾住了。

    丁同變招甚是賊滑,右手一掙沒掙脫,左手向前一送,藏在衣袖中的匕首已刺了出去,白光閃處,波的一響,匕首鋒利的刃口以刺入計老人的左背。

     李文秀大叫一聲:“啊喲!”她跟父母學過兩年武功,眼見計老人中刀,縱身而上,兩個小拳頭便往丁同背心腰眼裡打去。

    便在此時,計老人左手一個肘槌,槌中了丁同的心口,這一槌力道極猛,丁同低哼一聲,身子軟軟垂下,委頓在地,口中噴血,便沒氣了。

     李文秀顫聲道:“爺爺,你……你背上的刀子……”計老人見她淚光瑩然,心想:“這女孩子心地倒好。

    ”李文秀又道:“爺爺,你的傷……我給你把刀子拔下來吧?”說著伸手去握刀柄。

    計老人臉色一沉,怒道:“你别管我。

    ”扶著桌子,身子幌了幾幌,顫巍巍走向内室,拍的一聲,關上了闆門。

    李文秀見他突然大怒,很是害怕,又見丁同在地下蜷縮成一團,隻怕他起來加害自己,越想越怕,隻想飛奔出外,但想起計老人身受重傷,無人服侍,又不忍置之不理。

     她想了一想,走到室門外,輕輕拍了幾下,聽得室中沒半點聲音,叫道:“爺爺,爺爺,你痛嗎?”隻聽得計老人粗聲道:“走開,走開!别來吵我!”這聲音和他原來慈和的說話大不相同,李文秀吓得不敢再說,怔怔的坐在地下,抱著頭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忽然呀的一聲,室門打開,一隻手溫柔地撫摸她頭發,低聲道:“别哭,别哭,爺爺的傷不礙事。

    ”李文秀擡起頭來,見計老人臉帶微笑,心中一喜,登時破涕為笑。

    計老人笑道:“又哭又笑,不害羞麽?”李文秀把頭藏在他懷裡。

    從這老人身上,她又找到了一些父母的親情溫暖。

     計老人皺起眉頭,打量丁同的屍身,心想:“他跟我無冤無仇,為什麽忽下毒手?”李文秀關心地問:“爺爺,你背上的傷好些了麽?”這時計老人已換過了一件長袍,也不知他傷的如何。

     那知他聽到李文秀重提此事,似乎适才給刺了這一刀實是奇恥大辱,臉上又現惱怒,粗聲道:“你羅唆什麽?”隻聽得屋外那白馬噓溜溜一聲長嘶,微一沈吟,到柴房中提了一桶黃色染料出來。

    那是牧羊人在牲口身上塗染記号所用,使得各家的牛羊不緻混雜,雖經風霜,亦不脫落。

    他牽過白馬,用刷子自頭至尾都刷上了黃色,又到哈薩克人的帳蓬之中,讨了一套哈薩克男孩的舊衣服來,叫李文秀換上了。

    李文秀很是聰明,說道:“爺爺,你要那些惡人認不出我,是不是?”計老人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爺爺老了。

    唉,剛才竟給他刺了一刀。

    ”這一次他自己提起,李文秀卻不敢接口了。

     計老人埋了丁同的屍體,又将他乘坐的坐騎也宰了,沒留下絲毫痕迹,然後坐在大門口,拿著一柄長刀在磨刀石上不住手的磨著。

     他這一番功夫果然沒白做,就在當天晚上,霍元龍和陳達海所率領的豪客,沖進了這片綠洲之中,大肆擄掠。

    這一帶素來沒有盜匪,哈薩克人雖然勇武善戰,但是先絕無防備,族中精壯男子又剛好大舉在北邊獵殺危害牛羊的狼群,在帳蓬中留守的都是老弱婦孺,竟給這批來自中原的豪客攻了個措手不及。

    七名哈薩克男子被殺,五個婦女被擄了去。

    這群豪客也曾闖進計老人的屋裡,但誰也沒對一個老人、一個哈薩克孩子起疑。

    李文秀滿臉泥污,躲在屋角落中,誰也沒留意到她眼中閃耀著的仇恨光芒。

    她卻看得清清楚楚,父親的佩劍懸在霍元龍的腰間,母親的金銀小劍插在陳達海的腰帶之中。

     這是她父母決不離身的兵刃,她年紀雖小,卻也猜到父母定是遭到了不幸。

     第四天上,哈薩克的男子們從北方拖了一批狼屍回來了,當即組織了隊伍,去找這批漢人強盜複仇。

    但在茫茫的大漠之中,卻已失卻了他們的蹤迹,隻找到了那五個被擄去的婦女。

    那是五具屍身,全身衣服被脫光了,慘死在大漠之上。

    他們也找到了白馬李三和金銀小劍三娘子的屍身,一起都帶了回來。

     李文秀撲在父母的屍身上哀哀痛哭。

    一個哈薩克人提起皮靴,重重踢了她一腳,粗聲罵道:“真主降罰的強盜漢人!”計老人抱了李文秀回家,不去跟這個哈薩克人争鬧。

    李文秀小小的心靈之中,隻是想:“為什麽惡人這麽多?誰都來欺侮我?”半夜裡,李文秀又從睡夢中哭醒了,一睜開眼,隻見床沿上坐著一個人。

    她驚呼一聲,坐了起來,卻見計老人凝望著她,目光中愛憐橫溢,伸手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說道:“别怕,别怕,是爺爺。

    ”李文秀淚水如珍珠斷線般流了下來,伏在計老人的懷裡,把他的衣襟全哭濕了。

    計老人道:“孩子,你沒了爹娘,就當我是你的親爺爺,跟我住在一起。

    爺爺會好好的照料你。

    ”李文秀哭著點頭,想起了那些殺害爸爸媽媽的惡人,又想起了踢了她一腳的那個兇惡的哈薩克漢子。

    這一腳踢得好重,使她腰裡腫起了一大塊,她不禁又問:“為什麽誰都來欺侮我?我又沒做壞事?”計老人歎口氣,說道:“這世界上給人欺侮的,總是那些沒做壞事的人。

    ”他從瓦壺裡倒了一碗熱奶酪,瞧著她喝下了,又替她攏好被窩,說道:“秀兒,那個踢了你一腳的人,叫做蘇魯克。

    他是個正直的好人。

    ”李文秀睜著圓圓的眼珠,很是奇怪,道:“他……他是好人麽?”計老人點頭道:“不錯,他是好人。

    他跟你一樣,在一天之中死了兩個最親愛的人,一個是他妻子,一個是他的大兒子。

    都是給那批惡人強盜害死的。

    他隻道漢人都是壞人。

    他用哈薩克話罵你,說你是『真主降罰的強盜漢人』。

    你别恨他,他心裡的悲痛,實在跟你一模一樣。

    不,他年紀大了,心裡感到的悲痛,可比你多得多,深得多。

    ”李文秀怔怔的聽著,她本來也沒怎麽恨這個滿臉胡子的哈薩克人,隻是見了他兇狠的模樣很是害怕,這時忽然想起,那個大胡子的雙眼之中滿含著眼淚,隻差沒掉下來。

    她不懂計老人說的,為什麽大人的悲痛會比小孩子更深更多,但對這個大胡子卻不自禁的起了同情。

     窗外傳進來一陣奇妙的宛轉的鳥鳴,聲音很遠,但聽得很清楚,又是甜美,又是凄涼,便像一個少女在唱著清脆而柔和的歌。

     李文秀側耳聽著,鳴歌之聲漸漸遠去,終於低微得聽不見了。

    她悲痛的心靈中得到了一些安慰,呆呆的出了一會神,低聲道:“爺爺,這鳥兒唱得真好聽。

    ”計老人道:“是的,唱得真好聽!那是天鈴鳥,鳥兒的歌聲像是天上的銀鈴。

    這鳥兒隻在晚上唱歌,白天睡覺。

    有人說,這是天上的星星掉下來之後變的。

    又有些哈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