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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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趕到托喀家。看到他仰面朝天倒在高山植物的盆栽裡,右手握着手槍,頭頂凹陷部位向外淌着血。托喀屍體旁邊趴着一隻雌河童,頭埋在他的胸膛裡,痛哭流涕。我扶雌河童從地上起來(原本我很讨厭觸到河童那黏滑的皮膚的),問:“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不知怎麼了。他正在寫着什麼,突然就朝自己的腦袋開了槍。哎呀,我要怎麼辦呀!qur-r-r-r-r。”(這是河童的哭聲,翻譯過來的話就是“哙兒兒兒兒”。)

    馬咯扭頭看着我們,苦笑着說:“這有剽竊歌德的《迷娘之歌》的嫌疑。如此看來,托喀君對當一個詩人感到疲倦才選擇自殺的。”

    馬咯依舊沉着鎮靜地将托喀的詩稿遞給怒發沖冠庫拉巴喀。庫拉巴喀全神貫注地讀那篇詩稿。馬咯跟他講話,他也愛答不理的。

    這個時候,音樂家庫拉巴喀手裡緊緊的攥着那篇詩稿,不知對誰喊了句:“太好啦!可以作一支優秀的葬曲!”聲音大得震驚了我們。

    這個時候,音樂家庫拉巴喀乘坐汽車也趕來了。他在門口望着我們,站了一會兒。接着走到我們跟前,對着馬咯嚷嚷道:“那是托喀的遺書嗎?”

    藥草散發馥郁芳香。

    群山聳立,

    溪水清澈,

    我對那隻哭泣不止的雌河童很是同情,就輕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帶到屋角的躺椅那兒。一隻那兒還有一隻兩三歲的河童天真無邪地笑着。我就替雌河童哄了哄河童娃娃。我感到自己也淚流滿面了。我在河童國居住的日子了,也就隻哭過這麼一回。

    我今天走了!

    庫拉巴喀那雙眯縫眼兒迸發出光彩。他跟馬咯握了一下手,突然直奔門口。不用多說,這會兒左鄰右舍一大群河童都聚集在托喀家的門口圍觀,好奇地朝房間裡張望。庫拉巴喀胡亂把人群扒拉到兩邊,随即跳上了汽車。汽車馬達轟隆,轉瞬消失了。

    審判官培卟好似警察一般把那一大群圍觀的河童推出門外,接着關上了托喀家的門。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房間裡突然寂靜無聲。我們在寂靜的氛圍裡,在彌漫着托喀的血腥氣的高山植物的花香中談論如何處理托喀的後事。隻有哲學家馬咯一面凝視托喀的屍體,一面發呆。我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問他:“想什麼呢?”

    培卟沒說話,點了隻高級香煙。跪在地上給托喀驗傷的查醫生對我們五個(一個人和四隻河童)大聲宣告說:“藥石罔顧了。托喀原來就患胃病,容易抑郁。”

    在那裡,

    去往與世隔絕的幽谷。

    “詩?”

    “河童的生活怎麼了?”

    “有這樣任性的河童家人,才是可憐呢。”

    “無論如何,托喀君就是太任性了。”玻璃公司經理嘎爾神态悲傷地搖着頭,和審判官培卟說。

    “摯交好友?托喀一直以來都是孤獨的……‘去往與世隔絕的幽谷’……托喀君确真的太不幸了……‘在那裡,群岩聳立’……”

    “我在想河童的生活。”

    “喂,喂,不準圍觀。”

    “你怎麼看待托喀君的死?”

    “你也是托喀君的摯交好友吧?”

    “他是完全不考慮後果的。”審判官培卟一邊又點燃了新煙卷,一邊回複資本家嘎爾。

    “他之前正在寫什麼來着,”哲學家馬咯似是辯解般地自言自語着,接着拿起桌子上的那張紙。除我而外,大家都伸長了脖子,隔着馬咯寬闊肩膀看那張紙上的字。上面書寫着:

    “不是,這是他臨死之前寫的詩。”

    “不幸?”

    “‘溪水清澈’……你們是幸福的……‘群岩聳立……”

    “‘我今天走了’……我也說不定哪一天也死了呢。……‘去往與世隔絕的幽谷’……”

    “無論如何,我們河童為了能生存下去……”馬咯神色有愧的小聲補充了一句,“總問言之,就得相信河童之外的某種東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