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七 虎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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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遇了亂賊,捉去養馬。

    ”宿變道:“當日哄你去賭錢的,可是張乙麼?”李大道:“正是張乙。

    ”宿變道:“你這厮陷母于死,又背父而逃,是個大逆不孝之子。

    現今本處捕廳出廣捕拿你,我今當押送你到本處,教你見父親一面而死,且好與張乙對質,正其诓資害人之罪。

    ”說罷,便起一角公文,差人押送李大到松江總捕廳去了。

    正是: 天理從來無爽錯,人生何處不相逢。

     宿變審錄賊犯已畢,回複了鐘公。

    鐘公即日拔寨班師,奏凱還朝。

    上表報捷,表中備稱宿變與鮑虎功績。

    宿變又懇求鐘公于叙功款項中,帶入曲谕卿名字。

    朝廷降旨:升鐘秉公為太子少保兵部尚書,宿變特授兵部郎中之職,鮑虎升為山東濟南府副總兵,曲谕卿實授雲夢縣知縣。

     命下之後,宿變即上本告假,馳驿還鄉。

    一路經過府州縣,各官都往來拜望。

    不則一日,路經常州,宿變具名帖往拜常州太守。

    那太守出到賓館與宿變相見,宿變看那太守時,原來就是松江總捕同知王法,當下王公便不認得宿變,宿變卻認得是王公。

    正是: 今為座上客,昔為階下囚。

     難得今時貴,莫忘昔日羞。

     二人叙禮畢,宿變動問道:“老公祖舊任敝郡,幾時榮升到這裡的?”王公道:“近日初承乏在此。

    ”宿變道:“治弟前在軍中,曾獲逃犯李大,押送台下,未識那時台駕已離任否?”王公道:“此時尚未離任,已将李大問罪,結過張乙一案。

    不想來到此間,卻又有一宗未結的公案,系是婦人潘氏,告稱伊婿鮑士器,為賭輸官債,賣妻為娼,并告張乙同謀,當初撺掇鮑士器借客債也是張乙,後來撺掇賣妻為娼也是張乙,今鮑士器已經問罪發配,張乙卻在逃未獲。

    原來這張乙本是常州人,因犯罪逃至松江,又在那裡開賭害人,十分可惡。

    學生前日已行文舊治,吊取他來,斃之杖下了。

    ”宿變點頭稱快。

    當下别過王公,便到闵仁宇家拜望了一遭。

    随後王公到船答拜訖,即開船而行。

     舟行之次,聽得有叫化船上,一個老婆子在那裡叫喚,求讨殘羹冷飯。

    宿變怪她聲音厮熟,推開吊窗看時,認得是開賭的程福之妻,因向日在他家住久,故此認識。

    原來程福自被王公問徒發驿,在路上便染病死了,妻子孤身無靠,隻得轉嫁他人。

    誰知又嫁了個不成才的,遂流落做了乞丐。

    當下宿變喚那婆子來,問知備細,嗟歎不已。

    正是: 東邊阙事西邊補,前報差時後報真。

     宿變回到松江,便到冉家,見了丈人,哭拜于地道:“小婿不才,荷蒙嶽父費盡苦心,暗地周全,一陽一為擯絕,幾番激厲,方得成人。

    此德此恩,天高地厚。

    ”冉化之答拜道:“賢婿前窮後通,始迷終悟,也是你命運合該如此,老夫何力之有?”說罷,請出女兒璧娘來,與女婿相見。

    二人交拜對位,各訴别後衷曲,再叙夫婦之情。

    正是: 既知今是,始悔昨非。

     前日隻顧手中的宋江、武松,那管家裡的金蓮、婆惜;今日忽然謝别了雷橫、史進,不至屈死了秀英、交枝。

    前日幾為魯智深,險些向五台山皈依長老;今朝喜會紅娘子,不緻如小霸王空入羅帏。

    前一似林沖遠行,不能保其妻子;今何幸秦明歸去,依然會着渾家。

    若還學那攘臂下車的晉馮婦,捉老虎猶念千生;今既做了素服郊次的秦穆公,順風旗不思紅萬。

    百老原為短命郎,前日幾被活閻羅送了性命;四門本有都總管,今朝還讓晁天王鎮住妖魔。

    聖手書生的揮毫,寫不出《哀角》一篇文字;玉臂匠人的篆刻,印不就戒賭一段心腸。

    裴孔目鐵面雖嚴,不如曲谕卿的周旋為妙;安道全神醫無對,豈若冉化之的術數尤高。

    直教立誓撇開八葉去,遂使無心換得五花歸。

    次日,宿變備了禮物,到曲谕卿家拜謝。

    此時谕卿在任所未歸,宿變再三緻謝他家内眷,又将錢鈔犒賞曲家從人。

    過了一日,闵仁宇來答拜,并拉着初時這幾個同伴客商來賀喜,宿變置酒款待,因說起鮑虎之事,宿變對冉化之道:“嶽父這篇《哀角義》勸醒世人,造福不小,當即付梓,廣為傳布。

    ”化之依言,便刻闆發印,各處流傳。

     宿變與親友們酬酢了幾時,到得假限将滿,攜了妻子,并請丈人一同赴京。

    路經山東濟南府,正是鮑虎的任所。

    鮑虎聞宿變到,親自出城迎請他一家老少,都到私衙相叙,就教妻子翠娥,并丈母潘氏出來拜謝。

    歡宴了幾日,宿變辭别起身,鮑虎親送至三十裡外,灑淚而别。

    宿變到了京師,那時的京中新推升的禮部尚書便是青浦縣鄉紳鈕義方,他偶從那裡見了這篇《哀角文》,十分稱賞。

    原來前日那本戒賭的戲文就是鈕義方做的,與化之正有同心。

    他訪知這篇文字是兵部郎中宿變丈人冉化之所作,又曉得化之現在京師,便發名帖,邀請化之到來相會。

    叙話間,問起化之原系儒生學醫的,便道:“先生具此美才,豈可老于牖下。

    ”兩個說得投機,治酌留飲,喚出公子鈕伯才來相見。

    飲至半酣,鈕公對化之道:“賭錢場中不但扯牌,還有擲色,其害更甚。

    愚意欲再作一篇 《戒擲骰文》,先生高才,乞更一揮毫。

    ”化之欣然允諾。

    便教取文房四寶過來,走筆立就。

    其文曰: 籲嗟乎!賭之多術,其端不一。

    既有八張,又有六色。

    六色之害,視角甚焉。

    呼盧呼雉,轉盼蕭然。

    庶幾宴飲,用佐觞政。

    自酒而外,用之則病。

    或雲此戲,從古有之。

    我思古人,大異今茲。

    桓溫善算,博則必得。

    知其用兵,百不失一。

    問君之智,何如于溫。

    苟或不及,此好當懲。

    劉毅慷慨,一擲百萬。

    敵人塞心,雄豪是患。

    問君之膽,何如于劉。

    苟或不及,此好當休。

    壯哉袁君,脫其破帽。

    掉臂一呼,人識彥道。

    問君之技,何如于袁。

    苟或不及,此好當捐。

    擲骰子矣,萊公雅量。

    俯鎮人民,仰安君上。

    問君之度,何如于萊。

    苟或不及,此好當裁。

    我願父兄,戒厥弟子。

    防閑必嚴,毋習于此。

    禁之不聽,伊教之疏。

    何以治之,是在讀書。

     化之寫完,鈕公接來看了,極口稱贊道:“此文與《哀角》一篇并臻絕妙。

    先生這兩篇妙文,當得兩服妙藥。

    他人之藥,隻藥身病;先生之藥,能藥心病。

    忠言苦,能藥人于既病之後;潛消默奪,又能藥人于未病之前。

    隻看撰文之一精一,便知用藥之妙。

    ”說罷,即以此文付與公子觀看,教把去立時發刻,與《哀角文》一并行世。

    當晚鈕公與化之飲酒,盡歡而散。

     次日,便上一疏,特薦儒醫冉道文才可用,奉旨冉道特授為翰林院撰文中書兼太醫院醫官。

    化之謝了王恩,随即同着宿變往謝鈕公,自不必說。

    後來宿變官至卿貳,化之亦加銜部郎,翁婿一門榮貴。

    女婿未嘗學醫,偏獲藥材之利。

    丈人已棄儒業,卒收文字之功。

    正是: 遇合本非人所料,功名都在不意中。

     看官聽說:人苦不能悔過,若能悔過,定有個出頭日子。

    那勸人悔過的,造福既大,天自然也以福報他。

    奉勸世人,須要自知我病,切莫諱疾忌醫;又須善救人病,切莫棄病不治。

     〔回末總評〕 淋淋漓漓,為敗子說法。

    悲歌耶?痛哭耶?晨鐘耶?棒喝耶?能改過者,善補其阙者也;能勸人改過者,善補人阙者也。

    自補其阙、與補人之阙,皆所以補天之阙。

    一《哀》一《戒》,兩篇妙文,便當得一片女娲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