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棋山莊詞話卷九

關燈
明皇與太真按樂清元小殿,所用樂器凡七,甯王玉笛、李龜年觱篥而外,上羯鼓,妃子枇杷,馬仙期方響,張野狐箜篌,賀懷智拍闆,手操實居其五。

    可知秦中用以節聲者,唐時已若是,矧玉笛與觱篥崐曲亦在所不用哉。

    至于九調,昆曲止用七調,無四合也。

    七調中乙調最高,惟十番用之。

    上字調亦不常用,其實隻五調耳。

    若正宮音屬黃鐘,為曲之主。

    乃自有崐曲,二百餘年惟蘇崐生發口即中中聲,畢生所歌,皆正宮調。

    嗣響者,婁江顧子惠、施雲章二人耳。

    近日歌崐曲者,甫入正宮,即犯他調,犯入他調,亦非中聲。

    至秦中則人人發口,皆音中黃鐘,調入正宮,而所謂正官者,又非大聲疾呼,滿堂滿室之謂也。

    其擅長在直起直落,又複宛轉關生,犯入别調,仍蹈宮音,如歌商調則入商之宮,歌羽調則入羽之宮。

    樂經旋相為宮之義,非此不足以發明之。

    所以然者,弦索勝笙笛,兼用四合,變宮變徵皆具。

    以故叩律傳聲,上如抗,下如墜,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鈎,累累乎端如貫珠,斯則秦聲之所有,而崐曲之所無也。

    昔周有韓娥,秦有薛談、秦清,漠有虞公、李延年,唐有方等女、郝三賓等,在昔相傳,樂王曲聖,莘莘蓁蓁,皆秦人,非吳人也。

     善詞亦藉善歌,故宋詞亦不盡可歌,須歌者具融化之才。

    姜白石雲:“滿江紅末句無心撲三字,歌者将心字融入去聲,方諧音律。

    ”即此說也。

    蓋能聲中無字,字中有聲,沈括夢溪筆談載此二語。

    熔鑄貫通,無不入協。

    從來手口并擅者少,故無論雜劇傳奇,多半一人填詞,一人正譜,急節以赴之,遲聲以媚之,減偷之功,半資引刻。

    至今日巴人下裡,尚少顧誤之周郎,而欲其與玉汝、美成輩争衡乎。

    然偶爾一遭,此道終在,毛大可元夕填錦纏道等調,曲師競能入唱,其譜尚列詞話,此非詞之可歌一明證哉。

    況一翦梅、點绛唇諸體,為南北曲引子者,無不可以發口,而其他調則否。

    然則非詞之不可歌,能歌詞者不常有耳。

    又按弋陽腔又曰亂彈,南方謂之下江調。

    甘肅腔即琴腔,又名西秦腔,胡琴為主,月琴為副,工尺咿唔如語。

    道光三年禦史奏禁,今所謂西皮調也。

    又有句調,則山西腔也。

    此撷英小譜所未詳,不揣固陋,衍而論之。

    餘嘗謂稽之宋詞,秦、柳,其南曲崐山腔乎。

    蘇、辛,其北曲秦腔乎。

    此即教坊大使對東坡之說也。

    陸雲士次雲述曲工金叟之言曰:字有四聲,度曲者四聲各得其是,雖拙亦佳,非徒取媚聽者之耳也。

    如陽平拖韻稍長,即類于陰。

    陰平發音稍亮,即類于陽。

    去聲亢矣,過文宜抑而複揚。

    入聲促矣,出字貴斷而後續。

    雖有一定之腔,亦可短長以就韻。

    雖有不移之闆,亦宜變換以成文。

    而其要領,在于養氣。

    如陽音以單氣送之則薄,陰音以雙氣送之則滞。

    将收鼻音,先以一絲之氣引入,而以音繼之,則悠然無迹,湖壖雜記此尤足證融化之說矣。

    大抵音樂一道,儒者解其義,而不習其器,樂工習其器,而不解其義。

    故樂工鮮能著書,而儒者之所張皇楮墨者,如話鈞天,如望神山,持論愈高,實用愈少耳。

    至今日則文人多啞曲,而樂部尤多盲工,雖有妙制,辄遭其茶毒,非出删其句,即句更其字。

    餘嘗聞某工歌長生殿聞鈴折,誤荒茔為一番人矣。

    某工歌琵琶記寄書折,易伯喈為狀元公矣。

    而何者謂之犯,何者謂之帶,膚淺調名,開卷即已茫然。

    在彼法中,數典幾于忘祖,安能換頭鬲指,尋繹九宮八十四調之幽眇哉。

    鄉前輩陳東村烺先生,曾撰紫霞巾、花月痕二曲,質之歌者,辄雲棘口,東村亦以此茫然自失。

    予謂此非文章之過也。

    夫曲至湯若士、吳石渠,亦可謂能事矣。

    乃李笠翁曰:“牡丹亭、邯鄲夢,得以盛傳于世,綠牡丹、畫中人,得以偶登于場,皆才人僥幸之事,非文至必傳之理也。

    ”及觀笠翁所著十種,市儈之氣,令人難耐。

    作者高自矜诩,習者轉相驚奇,始知陽春白雪,難索賞音,而笠翁之盛有時名,不足異矣。

    梁章冉曰:俗伎搬演,改節參差,雖有周郎,亦當掩耳。

    故得明人正譜,良工按拍,一遇佳詞,增色十倍。

    在昔嗚鴻度、海甯查氏鈞天樂長洲尤氏諸院本,所以聲容并美者,大抵親授家伶,朝斑管而夕氍毹耳。

    彼場屋勾闌之内,安得常逢金叟其人哉。

    雖然,仆亦作啞曲者,則且論文字之美醜,東村二曲,不無可議。

    蓋撰曲亦有三長:詞也、白也、介也。

    一者未至,即非當家,嗟乎難矣。

    雖小道必有可觀,非身入其中者不知也。

     林蕙堂集 餘十一歲始就外傳,越三年得赢疾幾殆,督課盡廢。

    偶檢先世遺書,見吳園次绮林蕙堂集中,有藝香詞鈔,好之。

    彼時并不知何者為詞,第見刊本所分句讀,或長或短,異之,持問長老,方知世間有倚聲之學。

    園次人品清迥,生平遺事,洵足增重詞場。

    讀其聽翁自傳,令人神往。

    傳雲:聽翁仕至二千石,多惠政,以忤上官投劾歸,貧甚。

    壻江辰六,醵金築室于廣陵南門,曰天地閑亭。

    制府吳留村贈以買山錢,歸得粉妝巷廢圃居焉。

    又以錢二百缗,得東陵田七十畝,種秫與豆,足供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