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暗中的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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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約也不過是真心想和眼前那 些女孩上床吧!對他來說,那不過就是遊戲罷了。

     我個人并不挺喜歡和陌生女孩上床。

    當然,這種解決性欲的方法是相當輕松,擁抱、愛撫本身也十分愉快,令我厭惡的是翌日早晨分手的時候,一睜開眼 睛,發現身旁有個女孩正呼呼大睡,房裡充斥着一股酒味,不論是床、燈或窗,所有的擺設都透着一股賓館特有的俗氣,而我則因宿醉昏沉沉地。

    不久,女孩醒來, 開始蟋蟋嗦嗦地四處找内褲。

    然後就邊穿襪子邊說道:“喂!你昨天晚上有沒有戴那個呀?我這幾天可是危險期唷!”說罷,又面向鏡子邊塗口紅、戴假睫毛,邊咕 哝她頭痛啦、今天怎地不好上啦等等。

    我厭惡透了。

    其實也不一定非得待到早上不可,但我沒法一面擔心晚上十二點的關門時間,一面“誘拐”女孩子(這在物理上 來說是不可能的),于是隻得事先申請外宿了。

    這麼一來,就不得不在那兒耗到早上,才帶着自鄙和幻滅感回宿舍去。

    隻覺得陽光刺眼,口幹舌燥、暈頭轉向。

     如此這般,和女孩睡過三、四次後,我便開口問永澤。

    這種事連續做個七十次,不覺得太空虛了嗎? “你會覺得空虛的話,表示你還是個嚴肅的人,真是可喜可賀哩!”他說道。

     “到處和陌生女孩睡覺,你當然不會有什麼收獲。

    隻有疲憊、自鄙而已。

    我也是一樣呀!” “那你為什麼還這麼拼命地做?” “這很難解釋。

    你知道的,杜思妥也夫斯基不是寫過有關賭博的書嗎?就和那個一樣嘛!也就是說,當周遭充斥着可能性時,你很難就這麼視若無睹地讓它過去。

    懂嗎?” “好像有一點。

    ”我說。

     “一到黃昏,女孩會到街上來放蕩呀,喝酒什麼的。

    她們要求某種東西,我也正好可以給她們那種東西。

    做起來很簡單嘛!就像扭開水龍頭喝水一樣簡單。

     在一瞬間你讓它掉落,她們也正等着接呀!這就是所謂的可能性嘛!當這種可能性就在你眼前轉來轉去時,你能眼睜睜地讓它過去嗎?當你有這份能力,又有讓你發 揮的場所,你會靜靜地走開嗎?” “我從沒有這種感覺,不太能體會。

    搞不清楚那是什麼玩意兒。

    ”我笑道。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那是一種幸福呀!”永澤說道。

     盡管家境富裕,永澤卻住進這幢宿舍來,原因就出在他太愛玩女人了。

    他父親擔心他若是一個人住在東京,一定會忙着玩女人,所以才強迫他住四年的宿 舍。

    不過對永澤而言,這倒是無所謂,因為他并不怎麼在乎宿舍的規定,過得還挺自在的。

    心情一好,他就申請外宿,有時去獵豔,有時則到女友家去住上一宿。

    申 請外宿本來是件麻煩事,但他總是輕輕松松地就通過了,而且隻要他幫腔,我也照樣通得過。

     永澤有個剛上大學時就開始交往的女朋友,名叫初美,和他同年。

    我曾見過幾次,印象頗佳。

    初美并不是那種一見便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美人,甚至可說是 中人之姿,沒什麼特别。

    起初我還覺得她配不上永澤,但隻要和她談過話,任誰都不能不對她産生好感。

    她正是那種女孩。

    穩重、理智、有幽默感、有同情心,穿着 也總是十分高雅。

    我非常喜歡她,如果自己也有這麼一個女朋友,大概就不會去和那些無聊女子上床了吧!她也很喜歡我,常常熱心地要介紹她的學妹給我,然後四 個人一塊兒約會。

    我因為不想重蹈覆轍,所以總是找藉口溜掉。

    初美所念的女子大學裡的學生全是些富家小姐,我和那種小姐是絕不可能談得來的。

     初美也約略知道永澤常會去玩女人,但她從不對他抱怨。

    她真心地愛着他,不想給他任何壓力。

     “我真配不上她呢!”永澤說。

    而我也有同感。

     入冬之後,我在新宿一家小小的唱片行打工。

    待遇雖不很好,但工作輕松,而且一個星期隻輪三天夜班,買唱片又可以打折,不算是個壞差事。

    耶誕節時, 我就買了一張亨利曼西尼的唱片送給直子,裡頭有一首“DearHeart”是直子最愛聽的歌。

    我親手包裝并系上一個紅蝴蝶結。

    直子也送我一雙她自己打的毛 線手套。

    大拇指的地方打得有點短,但還是很暖和。

     “對不起!我真不中用!”直子紅着臉,略帶腆地說道。

     “不打緊的。

    你看!我還不是戴得很好?”我戴上手套展示給她看。

     “不過,這麼一來你就再也不用把手插進外套的口袋裡了。

    ”直子說道。

     那個冬天直子沒有回神戶。

    我因為打工要到年底才結束,結果便也一直待在東京。

    回神戶既沒有什麼有趣的事,也沒有什麼人想見的。

    過年時,宿舍的餐廳沒開,我就到她的住處去吃飯。

    我們烤餅吃,又做了一些簡單的煮年糕。

     一九六九年一月到二月之間的确出了不少事。

     一月底,“突擊隊”發高燒近四十度,整天躺在床上,我因此誤了好幾次和直子的約會。

    當時我好不容易才弄到兩張某場音樂會的招待券,邀了直子一道 去,曲目是直子最喜歡的布拉姆斯第四号交響曲,她也期待了許久。

    可是“突擊隊”在床上難過得翻來覆去,仿佛立刻就會死了似的,我不能就這麼丢下他不管,自 個兒出去玩。

    可是找不到一個好事的人能替我照顧他。

    我隻得買來冰塊,将幾個塑膠袋套成一個,裝進冰塊做成冰袋,然後冷卻毛巾幫他擦汗,幫他換襯衫,每個鐘 頭還得量一次體溫。

    整天下來,高燒始終不退。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卻一骨碌爬起來,像個沒事人一樣開始做起體操來了。

    一量體溫,竟回複到三十六度二。

    人真 是太不可思議了。

     “真是奇怪!我從來沒有發過高燒呀!”“突擊隊”說道。

    那口氣聽來倒像是我的錯似的。

     “可是你的确是發高燒啦!”我突然頭痛了起來。

    跟着我便展示了那兩張為了他發燒才作廢了的招待券給他看。

     “還好隻是招待券而已。

    ”“突擊隊”說道。

    當下我是很想一把抓起他的收音機從窗口丢下去的,但因為頭痛,隻好又鑽回被窩睡覺了。

     二月裡下了好幾場雪。

     二月底,由于一點芝麻小事,我和住同一層樓的舊生吵架,還出手打了他。

    他的頭因此撞上了水泥壁。

    所幸隻是一點輕傷而已,而且永澤也幫我料理了善後。

    但我還是被叫到舍監那兒去聽訓。

    從那以後,我的宿舍生活就不怎麼愉快了。

     就這樣,第一學年終了,春天到來。

    我有幾個學分沒拿到,成績平平。

    大部分都是C或D,B隻有幾個。

    直子則全部通過。

    四季已然交替了一回。

     四月中旬,直子滿二十歲。

    我是十一月生的,她等于大我七個月左右。

    直子滿二十歲了,我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我總覺得不論是我,或是直子,都應該在 十八、十九之間來來去去才對。

    十八,接着十九;十九,接着十八這樣我才能接受。

    但是她已經滿二十歲了。

    然後,秋天一到我也會滿二十歲。

    隻有死去的人永遠都 是十七歲。

     直子生日那天下雨。

    下課後,我在附近買了蛋糕,跟着搭電車到她的住處。

    因為我曾對她說過既然滿二十歲了,還是稍微慶祝一下好了。

    我想如果換作是我 的生日,我也會希望這麼做吧!孤伶伶地過二十歲生日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這一天的電車不但擠,又晃得厲害。

    蛋糕晃到直子的屋子裡時,已形同古羅馬露天劇場的 遺迹一般殘缺不全了。

    不過,我們還是用火柴點燃二十支準備好了的蠟燭,然後又拉上窗,關掉電燈,這麼一來,果然就像個有模有樣的生日。

    直子還開了一瓶酒。

     我們一面喝酒,一面吃蛋糕,非常簡單的一餐。

     “滿二十歲聽起來真有些怪異呢!”直子說道。

    “我根本就還沒作好準備嘛!真怪!好像是被人從背後推上去一樣!” “我還有七個月,可以慢慢準備哩!”我笑道。

     “真好!還是十九歲。

    ”直子羨慕地說道。

     一邊吃,我便一邊說起“突擊隊”買新毛衣的事。

    本來他隻有一件毛衣(是件藍色的高中校服),現在總算有兩件了。

    新毛衣相當可愛,上頭有一隻紅、黑相間的鹿。

    毛衣本身是好看沒錯,但隻要見他穿着走路時,大夥兒都忍俊不住。

    而他卻一點也不懂大夥兒為什麼要笑。

     “喂!渡邊,有什麼不對嗎?”他問道。

    在餐廳裡,他和我比鄰而坐。

    “我臉上沾了東西嗎?” “沒有哇!沒什麼不對的呀!”我強自壓抑着。

    “不過,這件毛衣倒真是不錯嘛!” “謝謝!”“突擊隊”笑得很開心。

     聽了這些事,直子非常興奮。

    “我想見他!一次就好了!” “不成!你一定會笑出來的。

    ”我說。

     “真的會笑出來嗎?” “我敢打賭。

    連我這種每天和他在一起的人,有時都還會忍不住笑出來哩!” 餐畢,兩人收拾過餐具,便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