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硯齋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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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梅花詩者,以庾子山之「枝高出手寒」,蘇子瞻之「竹外一枝斜更好」,林君複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為千古絕調。

    餘謂詞亦有之。

    朱希真之「引魂枝消瘦一如無,但空裡疏花數點」,姜石帚之「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一狀梅之少,一狀梅之多,皆神情超越,不可思議,寫生獨步也。

     「濟南春好雪初晴。

    行到龍山馬足輕。

    使君莫忘霅溪女,時作陽關腸斷聲。

    」東坡〈小秦王〉詞也,今乃編入詩集。

    先正言公《栟榈集》〈瑞鹧鸪〉詞雲:「北書一紙慘天容。

    花柳春風不敢秾。

    未學宣尼歌鳳德,姑從阮籍哭途窮。

     此身已落千山外,舊事回思一夢中。

    何日中興煩吉甫,洗開陰翳放晴空。

    」亦編入律詩,桢刊栟榈集未敢移置。

    鮑侍郎覺生為作校勘記,亦但雲〈瑞鹧鸪〉須考,特附記于此。

     東坡作〈洞仙歌〉,自述少時嘗聞朱姓老尼,道蜀宮事。

    言孟昶與花蕊夫人避暑摩诃池上,作詞一首,老尼能全誦之。

    爾時尚幼,不能悉記。

    但憶其首句「冰肌玉骨」雲雲,似是〈洞仙歌〉,因以己意作一詞補之。

    是東坡止用其調,而非襲其詞。

    迨後蜀帥謝元明浚摩诃池,得石刻孟昶原詞,首二句「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正與東坡所記相符。

    是昶詞本作〈洞仙歌〉,尤無疑義。

    乃不知誰何,别作〈玉樓春〉一阕,僞托蜀主原詞,其語句乃取坡詞剪裁而成,緻為淺直。

    而小長蘆《詞綜》不收坡制,轉錄(倠貝)詞,且诋坡詞為點金成鐵。

    竹垞工于顧曲者,所嗜乃颠倒如此,非惟味昧淄渑,抑且說誣燕郢矣。

     柳耆卿以詞名景佑皇佑間。

    《樂章集》中,冶遊之作居其半,率皆輕浮猥媟,取譽筝琶。

    如當時人所譏,有教坊丁大使意。

    惟〈雨霖鈴〉之「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雪梅香〉之「漁市孤?袅寒碧」,差近風雅。

    〈八聲甘州〉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乃不減唐人語。

    遠岸收殘雨一阕,亦通體清曠,滌盡鉛華。

    昔東坡讀孟郊詩作詩雲:「寒燈照昏花,佳處時一遭。

    孤芳擢荒穢,苦語餘詩騷。

    」吾于屯田詞亦雲。

     世稱詞之豪邁者,動曰蘇辛。

    不知稼軒詞,自有兩派,當分别觀之。

    如〈金縷曲〉之「聽我三章約」、「甚矣吾衰矣」二首,及〈沁園春〉、〈水調歌頭〉諸作,誠不免一意迅馳,專用驕兵。

    若〈祝英台近〉之「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

    卻不解帶将愁去」,〈摸魚兒〉發端之「更能消幾番風雨,??春又歸去」,結語之「休去倚危闌,斜陽正在,?柳斷腸處」,〈百字令〉之「舊恨春江流不盡,新恨雲山千疊」,〈水龍吟〉之「楚天千裡清秋,水随天去,秋無際。

    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滿江紅〉之「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漢宮春〉之「年時燕子,料今宵夢到西園」,皆獨繭初抽,柔毛欲腐,平欺秦、柳,下轹張、王。

    宗之者固僅襲皮毛,诋之者亦未分肌理也。

     東坡以龍骥不羁之才,樹松桧特立之操,故其詞清剛隽上,囊括英。

    院吏所雲: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琶鐵闆,高唱「大江東去」。

    語雖近谑,實為知音。

    然如〈蔔算子〉雲:「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定。

    時見幽人獨往來,缥缈孤鴻影。

     驚起欲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則明漪絕底,芗澤不聞,宜涪翁稱之為不食人間?火。

    而造言者謂此詞為惠州溫都監女作,又或謂為黃州王氏女作。

    夫東坡何如人,而作牆東宋玉哉。

    至如〈蝶戀花〉之「枝上柳綿飛又少。

    天涯何處無芳草」,坡命朝雲歌之,辄泫然流涕,不能成聲。

    〈永遇樂〉之「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新歡舊怨」,和章質夫楊花〈水龍吟〉之「曉來雨過,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