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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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個多月時間裡,孫少安的燒磚窯就出了四窯磚。

    每窯七千塊,四七兩萬八千塊磚。

    除過運費、煤費和毛收入百分之十的稅納過以後,每塊磚淨得到二分五厘。

    算一算,一家夥就賺下七百來塊錢!  目光遠大的孫少安,政策一變,眼疾手快,立馬見機行事,搶先開始發家緻富了;黑煙大冒的燒磚窯多麼讓人眼紅啊!  少安已經漸漸上升為雙水村第一号矚目人物,田福堂、金俊山等過去的“明星”在人們眼裡多少有點遜色了。

      現在,孫玉厚家盡管還是過去那院爛地方,但上門的人卻顯然增多了。

    村裡有些借十來八塊緊用錢的莊稼人,孫少安都慷慨地滿足了他們的願望。

    對于孫家來說,這不僅僅是給别人借錢,而是在修改他們自己的曆史。

    是啊,幾輩子都是他們向人家借錢,現在他們第一次給别人借錢了!但是,外人并不知曉,孫少安的事業在大繁榮的後面,充滿了重重的困難。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每一分錢幾乎都是用血汗換來的。

    要維持一個燒磚窯,起碼得三四個好勞力。

    他們一家人既要種莊稼,又要侍候這個龐然大物,已經把力氣出到了極限。

    少平在家的時候,三個男勞力加上秀蓮,還能勉強兩頭應付,少平一走,父親一個人忙山裡的活已經力不從心。

    因此少安夫婦辦這個燒磚窯也到了納命的光景。

    挖土、擔水、和泥、打坯、裝窯、燒火、出磚……每一樣都是重苦活。

    兩口子天不明忙到黑燈瞎火,常常累得飯也吃不下去;晚上睡在被窩裡,連親熱一會的精力都沒有——熬苦得夢中都在呻吟……  眼下,時今已經到了夏至,麥子面臨大收割,山上所有的秋田都需要鋤草;同時還得種回茬荞麥。

    這些活孫玉厚老漢一個人是再也忙不過來了!  燒磚窯隻好停工。

      對于賺錢賺得心正發熱的少安夫婦來說,停止燒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可是沒辦法!少安要幫父親去幹山裡的活。

    秀蓮開始動氣了。

      自結婚以來,秀蓮從不和少安吵架。

    即是有些事她心裡不痛快,一般都忍讓着少安,丈夫說怎辦就怎辦。

    那些年,親愛的男人受死受活支撐着這個又大又窮的家,她心疼他,決不給他增添煩忙。

    可是現在,随着家庭生活的好轉,又加上他們的事業開始紅火起來,秀蓮漸漸對家庭事務有了一種參與意識。

    她在這個家庭再也不願一味被動地接受别人的領導,而不時地想發出她自己的聲音。

    是呀,她給這個家庭生育了後代;她用自己的勞動為這個家庭創造了财富;她為什麼不應該是這個家庭的一名主人?她不能永遠是個附庸人物!她首先對少平的出走大為不滿。

    她對丈夫說:“我們要把這一家人背到什麼年代呀?少平屁股一拍走了黃原,逛花花世界去了。

    家裡這麼多活,把咱兩個都快累死了!别人看不見咱的死活。

    咱為什麼給别人掙命呢?當初少平年齡小,咱受死受活沒話說。

    現在二十大幾的後生,丢下老小不管,圖自己出去暢快!我們憑什麼還要給這些人掙命?”  秀蓮這樣數落的時候,少安一句話也不說。

    當然,他心裡對少平出走黃原也不滿意——但他怎能和自己的老婆一塊攻擊自己的弟弟?  秀蓮見丈夫不言語,便有點得寸進尺了。

    她進一步發揮說:“咱們雖說賺了一點錢,可這是一筆糊塗帳!這錢是咱兩個苦熬來的,但家裡人人有份!這家是個無底洞,把咱們兩個的骨頭填進去,也填不了個底子!”  “山裡的活不是爸爸做着哩嘛!”少安反駁說。

    “如果把家分開,咱就是燒磚也能捎帶種了自己的地!就是顧不上種地,把地荒了又怎樣?咱拿錢買糧吃!三口人一年能吃多少?”  其實,這話才是秀蓮要表達的最本質的意思。

    小兩口單家獨戶過日子,這是秀蓮幾年來一直夢想的。

    過去她雖然這樣想,但一眼看見不可能。

    當時她明白,要是她和少安另過日子,丢下那一群老小,光景連一天也維持不下去。

    可現在這新政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