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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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以後的一個上午,著名老作家黑白由地區文化局長杜正賢和《黃原文藝》主編賈冰陪同,前來拜訪田福軍。

      黑老是名人,一到黃原,就由杜局長親自出面接待。

    另外,機靈的杜正賢知道,黑老是田書記的老朋友,因此更不敢怠慢。

    另一個寸步不離黑老的人是賈冰。

    賈詩人不僅是省作家協會會員,而且還是個理事,現在黑老師到了黃原,他得格外賣勁招待這位本省文學界的泰鬥。

      在這三個人到來之前,田福軍已經把侄女潤葉從團地委叫過來,讓她收拾了一下辦公室的會客間;又買了一些瓜子、水果和本地的土特産,擺在茶幾上。

      田福軍拉着黑老的手,把他敬讓在正中的沙發裡,他緊挨着坐在旁邊;杜正賢和賈冰分坐在兩頭。

    潤葉趕緊給客人沖茶、敬煙。

      兩個老朋友按照中國人的習慣,先問候了一番身體狀況——互相都說好着哩。

    接着又開了一些親切的玩笑。

    平時都愛搶着說話的文化局長和詩人,此刻都象聽報告似地老老實實坐着,不敢插話,隻敢咧開嘴巴陪着笑。

      “你這次到原北縣是故地重遊,一定有不少感慨吧!”田福軍對黑老說。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

    ”黑白臉上露出一絲藝術家的憂傷。

    “這次到原北跑了一趟,是有不少感慨。

    不瞞你說,也有點難過!”  田福軍一怔。

    他沒有言傳,等待黑老繼續說下去。

    “我沒想到,農村已經成了這個樣子!”黑白兩手一攤,臉上的憂傷變成了痛苦。

    “完全是一派舊社會的景象嘛!集體連個影子也不見了。

    大家各顧各的光景,誰也不管誰的死活。

    過去一些不務正業的人在發财,而有的困難戶卻沒有集體的關懷,日子很難過下去。

    農村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兩級分化,隊幹部中的積極分子也都埋頭發家緻富去了;我們在農村搞了幾十年社會主義,結果不費吹灰之力就蕩然無存……”  黑白的一番話使田福軍一時不知該如何對答。

    老朋友給他描繪了一幅多麼可怕的圖景!田福軍原來以為,作家的思想是應該能夠站在時代前列的;想不到黑白同志竟然比最保守的基層幹部都要更不理解農村的改革。

    僅從這一點看,改革就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啊!  田福軍一邊誠心地聽黑老說話,一邊趕緊把那些吃的東西往他旁邊挪。

    聰敏的潤葉為了緩解氣氛,也熱情招呼斂聲屏氣的杜正賢和賈冰吃東西。

      田福軍把幾顆大紅棗塞在黑老手裡,臉上堆着笑容,說:“你說的這些現象的确存在。

    可是,農村既然發生了這麼重大的變化,出現問題也是不可避免的。

    你熟悉曆史,古今中外任何大的社會變革,都不可避免要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但我們還是要從最主要的方面來看這種變革是否利大于弊……”  接着,田福軍用一系列數字給黑老列舉了農村改革前後的狀況——這是對黑老最有說服力的回答。

      黑白聽得漸漸咧開了嘴巴。

    他說:“你說的也許都是事實,可是我思想上很難轉這個彎啊!”黑白大概也覺得談話過分嚴肅了一些,臉上露出了笑容,“你想想,自己一生傾注了心血而熱情贊美的事物,突然被否定得一幹二淨,心裡不難過是不可能的!”  田福軍理解黑老的心情。

    黑老在很大程度上說的是他那部長篇小說《太陽正當頭》。

    這本描寫合作化運動和大躍進的書,是他一生的代表作。

    他在其間真誠地讴歌的事物,現在看來很多方面已經站不住腳;甚至是幼稚和可笑的。

    作家當年力圖展現正劇,沒想到他自己卻成了悲劇。

      田福軍帶着某種安慰的口吻說:“黑老,有一點是肯定的,以後的人們絕對不會懷疑你當年的讴歌完全出于真誠。

    至于你當時的認識判斷,那不可能超越時代的局限性。

    這種現象古今中外的大作家也不乏其例。

    我好象記得列甯在評價列夫·托爾斯泰時,也指出了他在這方面的局限性。

    但列甯并沒有因此而否定托爾斯泰,反而稱贊他的作品是俄國革命的一面鏡子。

    我是外行,胡說八道!不過,你的《太陽正當頭》的确細緻地描寫了當時農村的社會生活,這一點就足以使以後的讀者仍然要讀這本書。

    我認為,不能因作家對當時的生活做出不準确的認識和結論,就連他所描寫的生活本身也喪失了價值。

    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托爾斯泰……”  田福軍的“文藝理論”盡管過于牽強,卻一下把黑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