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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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高原邊緣地帶的沖積階地和兩級台原,象一抹荒涼的海岸線消失在了北方遙遠的天邊。
透過車窗,從遼闊的平原上望過去,南方巍峨的橫斷山脈漸漸出現在視野之内。
一列列鋼藍色的山巒象大海中的艦隊一般威嚴;突兀的峰巅之上,隐約可以了見那白皚皚的積雪。
小汽車在奔馳。
綠色。
還是綠色。
無邊的綠色中,有時會閃過一片绯紅或一方金黃——那是大片返青的麥田中盛開的桃花和油菜花。
溫暖的春天從中國的南方走來,開始用生命的原色裝飾北方的大地了。
綠色中飛馳的小車急速繞過一個抛物線似的大彎道,把弧線内一座巨大的化工廠甩在後面,重新轉入筆直的路面,在平原上繼續向南飛奔。
道路兩旁晃過一排排青楊綠柳,那枝葉被雨水洗得油光鮮亮;成對的燕子翻着低掠過霧氣騰騰的麥田,用它黑色靈巧的剪刀裁剪密麻麻的雨絲……喬伯年沉默地坐在車内,對原野上的一派春光并不特别在意。
他不是詩人,也不是遊客,看來無心觀賞這撩撥人的飛紅流綠。
實際上,在這個頭發斑白的人眼裡,此刻車窗外依次出現的隻是内陸省的三種截然不同的地貌。
北方那消失了的一抹黃色,就是荒涼的黃土高原。
那裡溝壑縱橫,土地被流水切割得支離破碎,面積卻要占全省版圖的百分之四十五。
這季節那裡仍然是一望無際的荒涼——他出生在那裡,閉住眼也能看見故鄉一年四季的景象。
展現在眼前的這幾百裡綠色平原,當然是全省的“白菜心”了。
這塊肥得流油的土地,也曾經是中國曆史上的“白菜心”——散布在平原上那一個個小山似的古代帝王的墳冢就是證明。
不過,對于全省來說,這塊風水寶地畢竟太小了,面積隻占百分之十九。
南邊雲霧缭繞的蔚藍色山巒,是亞細亞兩個龐大水系的分水嶺。
那裡土壤單薄,怪石嶙峋,屬半封閉狀态的貧瘠山區。
中間一點“白菜心”,周圍全是“菜幫子”,這就是本省大自然的寫照。
多少年來,南北廣大山區的千百萬人,連起碼的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
正因為如此,他,剛上任不久的省委書記,此刻哪有心思把這大自然的風光看成是一幅五彩畫圖呢?他深知這些美妙畫面的後面隐藏着什麼樣的景象。
他深感責任重大。
他的心情是沉重的。
是啊,二十萬平方公裡的土地,三千萬人口哪! 省委書記坐在車内,羅着腰,隻是沉默地一支接一支抽煙,他身軀高大,但并不壯實。
臉色是黝黑的,皮膚已經失去了光澤。
顴骨和前額都很突出,整個頭顱象一塊粗糙的岩石。
頭發已經斑白了。
并且脫得稀稀疏疏。
這樣的人物,面部總會有一些特點——喬伯年的特點主要表現在眼睛裡。
即使是缺乏睡眠,這兩隻眼睛也總是充滿了活力和機警,并且象年輕人一樣閃爍着銳利的光芒。
當然,如果走起路來,那神态就更象一個小夥子。
其實他已經五十八歲了。
他原來的身體倒不象現在這樣瘦削——當年曾經象運動員一樣健壯哩。
可惜一副好身體在“文革”的牛棚和監禁中耗費了大半。
唉!那時間,他本以為,自己的後半生就要在“牛圈”裡窩囊地結束了,而不能再出去為人民拉犁耕作。
誰能想到,在他接近花甲之年,中央卻把這麼重大的責任交給他來擔當。
責任的确是重大啊!他在上任前就充分估計到了這裡工作面臨的困難性。
但一進入實際環境,困難比想象到的更為嚴峻。
可是話說回來,如果沒有困難,此地一片歌舞升平,那要他喬伯年來幹啥?黨不是叫他來吃幹飯的,而是叫他來解決困難的!他意識到,這是他一生中最重大,也許是最後一次為國為民效大力的機會了。
他決不能辜負中央的希望和信任。
記得離京前,中央一位老領導特意找他談話,鼓勵他放開手腳工作,以便迅速打開這個省的落後局面。
他是有信心的。
去年底召開的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為整個國家做出了曆史性的總結,同時又展示了輝煌的發展前景。
他強烈地意識到,一個新的曆史時期開始了,而眼下又是一個艱難的轉折階段:既要除舊,又要布新;這需要魄力,需要耐力,需要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