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四詐僞類 商太府辨詐父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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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陽縣人王欽生,其父先死,為服三年之喪已畢,獨事一母,倏忽已經十年。母内有淫行,欽生阻之不能得。其父靈柩尚未葬,一旦去看,不覺淚下。因思曰:“我父若在,必能綱維家政,不至使簾簿不修,閨門有穢。想我母氏今已忘夫之情義,故不能安其室也。不如再着衰麻,為父服喪。我既思起亡父,看他亦念及亡夫否?若念及亡夫,必思為夫守節,不肯再失身于人矣。此是提醒良心,挽回母志之大機括也。”遂服麻衣,稱言為父挂孝,時哭于祠堂,亦或往哭于柩前,在家中累累道及父生前時事。外人不知其故,皆笑指為病狂喪心。經月餘,母知子意在諷谏譏刺他,心加忿恚,然無法可以制子。背地與外交連萼商議曰:“我欽生兒甚是無禮,故意重行挂孝,見他不忘死父,以羞我忘了死夫,當如何以制之?”連萼曰:“你肯治子,易于翻掌耳。在律法中,凡人子無故稱父母死者,此為悖逆不孝,當問絞罪。”母曰:“隻要官打他便好,不要問絞。”連萼曰:“母可以救子。可先尋外人告他,待他問絞,然後你去伸訴,救他出來,後必不敢再阻擋矣。”母曰:“如此你可先去告,我後來訴。”連萼遂去告曰:

    “狀告為詐稱父死事:父母深思,與天罔極,親壽則喜,死不忍言。故律有正條:人子無故稱死者,忍以死加親,以悖逆不孝論。鄉有枭惡王欽生,縱恣強暴,大逆不孝。無故衰麻,詭言父死。飲酒歌谑,百般豪放。大壞風俗,紊亂王法。乞天究勘詐故,依律正惡,維持綱常,民風有賴。上告。”

    王欽生去訴曰:

    “狀訴為哀思事:人有根本,父母為重。聖人制禮,死事盡思。痛生早失所怙,未盡奉養,悲哀在懷,寝處不安。靈柩未葬,衰麻忍釋。律禁不孝,焉禁哀哭。棍惡連萼,哄惑生母,累罵緻仇,誣捏不孝。伊非族親,安用伊告。人子哭父,害何風俗?懇台燭誣,免遭罔陷。叩訴。”

    林縣尹提審之。王欽生曰:“我父已死,深思親恩未報,故不忍解脫麻衣。哀死思親,有何罪乎!”連萼曰:“你父雖死,其母尚在。若哀思亡父,當從來不脫麻衣。汝十餘年已去兇就吉,今日重新披麻,明是借哭父為名,急欲逼母之死矣。非不孝于父,亦是不孝于母也。”驟說出不孝于母,欽生此時失辯。林尹曰:“在禮,子服母喪,不以衰麻見父,恐傷父心也;則服父喪,亦不當以衰麻事母矣。況父死十年,久已釋服,今又齊衰,豈欲父之死而又死乎?即勿更加以不孝于母之罪,但依稱詐親死之律,亦當拟絞矣。”遂責一十,問以絞罪。母乃往荊州府去訴之。時商仲堪為太守,提來親審,得二犯所辯之辭。乃曰:“據律中所稱,當以二親生存而橫言死殁;言人所不忍言,其情事悖逆,故當棄市。今欽生父已先殁,此徒有誕妄之過耳,安得以詐稱親死之律而拟絞乎?”遂活之。商太府判:

    “父子之恩,天然真性。死生之變,人之大關。故親在則承歡一人,事盡力而養盡物敬;親殁則永懷根本,祭思敬而喪思哀。未有椿萱共度之時,忍言桑榆凋落之事。此君子首慶俱存之樂,而孝不忍死親之心也。若王飲生者,早失所怙,已經十載之遠;重制其服,又舉三年之喪。無哀而哀,本為非禮;以死為死,未逆生親。惟似病狂而喪心,豈為大逆而不孝。合從輕釋,勿罪狂愚。”

    按:王欽生之心本為可原,而所舉狂悖,未為無罪。商侯辨親生,而子稱親死者為不孝;親殁而子重舉孝者為狂愚。不以不孝論,此深為得律之意。可以為因義起例者之準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