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遊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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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酉之秋,閩中鄉試,侍禦李公廷龍為監臨,檄餘入院提調。

    内外扃健,一以委之,及參閱文藝,亦命餘品骘高下。

    餘殚精竭力,晝夜不寝者曆二旬餘。

    将拆封發榜,李顧餘曰:“古人求士兼取身、言,今僅得其言耳,安得其身?”餘曰:“疇昔之夜,諸生過庭,嘗物色之,俱已得其彷佛。

    ”及開卷,睹姓名,餘一一道狀貌甚悉。

    已而宴會,狀貌果不爽。

    一座皆驚起,曰:“何善識人至是!昔人一見識一郡人,今公識一省士矣。

    ” 人生相知,貴相知心。

    第衆口铄金,積毀銷骨。

    投杼之疑,曾參不能必于其母。

    知己難哉。

    餘嘗轄關中,有巡查侍禦欲骫法庇吏,餘堅持不從,竟以相忤。

    侍禦乃摭藩司夙弊餘所厘正者,反以蔑餘,劾之。

    時朝議雖諒餘生平,猶欲更調以謝言者。

    陸五台光祖時為铨曹郎,抗議部庭曰:“張之生平操履,餘可剖心白之。

    豈得以浮議蔽賢,辄議調也?且铨部省各一人,凡以稽鄉評賢否,古月旦遺意。

    今某心知其枉,直言不用,如國家設官之意何調張某,甯罷某官!”遂杜門引疾,欲歸。

    當事者知志不可奪,乃兩拟請旨,而餘複留用。

    若五台者,可謂生平知己者矣。

     歲乙醜,拊循關中。

    秋,出固原防禦。

    虜酋時盡西掠黃毛,邊境無犯。

    立冬後,将撤兵還省。

    餘思兵防既撤,安知不乘間闌入。

    乃宣谕諸将領:“今歲防秋官軍,仍各守汛地,俟防冬兵至更代,方歸。

    ”餘歸未一月,虜酋吉能果踏冰猝至。

    官軍迎敵,奮勇撲擊,得首級五十餘。

    驚駭而遁。

    彼謂兵掣無備,乘間剽掠,蓦見官兵,齧指悔奔。

    我軍以逸乘勞,以衆臨寡,恃吾有以待之,氣先勝也。

    功雖幸得,事亦殊常。

    捷書上聞,部議竟寝。

     終南山高大,綿亘極遠,西連空峒、太白,東接太華、少華,南出為嵩山,又南出為衡山。

    其間故多礦洞,遇荒,饑民嘯聚,動至數千。

    時關南、關内兩道會議夾剿,兵糧已集,惟俟餘以示進兵之朝。

    餘思此輩迫于饑窘,未有殺人攻劫之罪,情可原憫。

    即手書曰:“民窮為盜,原非本心,律有明條,許得自首。

    凡收執憲票者,聽複業生理,官司不得追究。

    ”命工匠刻刷三千餘張,用關防印識,給以大字榜文,遣撫民同知李愚馳往,谕以禍福。

    衆皆歡呼,投棄戈梃,羅拜于地,領票而去。

    時嘉靖丙寅三月也。

     餘三曆西曹,熟習法比。

    既為廷尉,送審諸犯多所平反。

    适有二三大辟,原問似出深求,悉為原情協律,盡開釋之。

    一日,冢宰胡公松向餘曰:“少司寇将借重。

    ”餘遜謝曰:“聞議某某有定議矣。

    ”胡雲:“文學、政事、資望,孰如公者?”竟推上。

    得旨,以餘為少司寇。

     餘直任部事日,與諸司論議,其獄詞稍堪駁者,不敢顧避,悉如律例改正。

    後送廷評,一無平反。

    諸曹郎相戒曰:“真法司至矣,吾曹慎之。

    ” 京師群瞽為茶會,會辄數十人。

    内一楊一馬言論相觸,恃力鬥毆,皆緻重傷而死。

    事發西曹,楊坐其子,馬坐其侄,以扶其父叔,助力相毆。

    餘力理卿,視之皆垂髫童子。

    衆謂:“兩人結扭在地,甚強有力,傍觀不能舉手投足,矧二稚子緣兩人皆斃,法無所施,不得已使各抵一命爾。

    ”餘曰:“楊名毆馬馴罪當坐絞,馬馴毆楊名罪當坐絞。

    今有罪者皆死,而移坐子侄,是知生可償死,不知死可互償也。

    ”幾于刻矣。

    竟從末減,各坐失于勸救杖決。

     漕河潰決,上命大司空朱公衡往浚。

    時以故道壅塞,乃另開新河,自南河之陽,折而至于夏鎮,大工甫竣,漕船入新河,風雨陡作,水驟騰湧,覆舟百餘,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