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辦義赈善人是富 盜虛聲廉吏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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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被災戶口也着實沾光;若無此輩更不知要死掉多少人,有了此輩到底救活性命不少。

    此乃做書人持平之論;若是一概抹殺,便不成為恕道了。

    但是辦捐的人能夠清白乃心,實事求是,不于此中想好處的雖然也有;至于像這回書上所說的各節,卻亦不能全免。

    既然有了這種人這等事,做書的人拿他描畫出來,也不算得刻薄了。

     閑話少叙。

    且說閻二先生在太原足足放了兩個多月的赈,又辦了些善後事宜,功德做了不少,銀子卻也用去不少。

    不但山西百姓頌聲載道,就是山西官員,從巡撫以下,也沒有一個不感激他的。

    他到此更覺揚揚得意,目中無人。

    又他生平為人度量極小,天底下人,除他之外,沒有一個好的。

    回省之後,見了撫台,便把他放赈所到的地方那些府、廳、州、縣,某人如何不好,某人如何不好,一半公怨,一半私仇,竟說的沒有一個好人。

    撫台聽了,當時亦着實生氣,吩咐藩台把情節較重的撤參了幾個。

     畢竟他的架子太大了,不滿意于人的地方很多。

    起先是他到撫台面前說人不好,後來漸漸的有人到撫台面前說他不好。

    人衆我寡,一張嘴如何說得過衆人。

    撫台想起他的前情,見了人那副傲慢樣子,心上很不舒服他。

    因此便将計就計,上了一個折子,上叙: "山西吏治,早已壞到極處。

    現當大旱之後,戶口凋殘,元氣一時難以驟複;非得關心民瘼之員,竭力撫循,不足以資補救。

    茲查有南中義紳、分省補用知州閻某人,此次由上海捐集巨款,來晉赈濟,急公好義,已堪嘉尚。

    自到太原後,臣屢次接見,見其才識宏通,性情樸實;每至一處放赈,往往惡衣菲食,與厮養同甘苦,奔馳于炎天烈日之中,實屬堅忍耐勞,難能可貴。

    及試以他事,尤複剛毅果敢,不避嫌怨,實為當今不可多得之員。

    伏乞俯念晉省需才,允留該員在晉差遣委用之處,出自逾格鴻慈"各等語。

    折子上去,朝廷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有天批折回來,撫台也不聲張,袖了折子前去拜他。

    見面之後,又着實拿他擡舉,慢慢露出借重之意。

    閻二先生聽了,隻當是撫台敷衍他的話,不免拿腔做勢,添了許多自擡身價的話,說甚幺"現在山東,直隸都等着我去放赈,我顧了你們便顧不了别處。

    現在除非有上谕留我在貴省幫忙,那是無可如何之事。

    除此以外,無論是誰都留我不住。

    "撫台到此方微微的一笑,從袖筒管裡取出批折,送到他的面前。

    此時也不稱他為閻老先生,但說得一句道:"現在有上谕在此,老兄請看。

    "閻二先生一聽大驚,趕忙接在後中看時,隻見前是山西撫台的折子保舉他,留他在山西的派話;後面一行奉旨,是"閻某人着交某人差遣委用"十幾個字。

    閻二先生看到這裡,一時又驚又喜,兩手拿着折子放不下來。

    驚的是:他在我面前,從未提過一聲,憑空的一個折子竟其把我留下。

    喜的是:我本是一個沒有省分的人,現在忽然歸了特旨班,即日就可補缺。

    因此心上忐忑不定。

    但是既經留在山西,同撫台便是堂屬體制,不能再照前番稱呼。

    一旦要我恭順起來,并非心有不甘,實在面子上一時放不下去。

    前日是并起并坐,今日是"大人、卑職",未免叫不出口,難以為情。

    仔細思量,躊躇不決。

    既而一想:"他既然能夠曉得我的好處,保舉我,他便是我的知己。

    古人雲:'感恩知己。

    '我既感他的恩,就是叫聲大人,有何不可。

    "主意打定,于是放下折子,慌忙離座,恭恭敬敬朝撫台磕了個頭。

    磕頭之後,接着請了一個安,說了聲"卑職蒙大人提拔,謝大人栽培。

    卑職情願伺候大人,替大人效力"。

    撫台仍舊照前同他客氣:每逢禀見,無不立請,見了面總是灌米湯。

    有些實缺道、府都趕他不上。

    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撫台從沒道過一個"不"字,因而官場上有些黑點的反去趨奉他,巴結他。

    他起初同人家還客氣,到得後來,也就"居之不疑"了。

     又過了些時,他帶來的銀錢已漸漸放完,因為要在撫台面前讨好,又打電報到上海彙了十幾萬來。

    起先銀子都歸他一人經手,除掉放赈之外,并無别用。

    自從改歸山西差遣之後,上海二批彙來的錢,撫台漸漸也要幹預;有時并借辦理善後為名,向他支付。

    他礙于撫台情面,不敢不付。

    十幾萬銀子,經不得幾回也就完了。

    銀子用完再打電報到上海;人家曉得他已經做了山西的官,而且銀子已用掉不少,大約可以無須再行接濟,以後的錢便來得不像前頭容易了。

     他此時正在熱頭上,為了一件甚幺事到撫台面前說首府不好。

    撫台馬上把首府撤任,就同藩台商量,派閻某人署理。

    藩台說:"閻某人乃是知州班次,署理知府,未免銜缺不甚相當。

    "撫台把臉一闆,道:"現在是什幺時候,還拘什幺資格嗎?我從前保舉他,留他在山西,就想要重用他的。

    現在朝廷尚且破格用人,你我豈可拘守成例!"藩台被撫台駁得無話可說,隻得諾諾稱"是"。

    回到衙門裡,立刻挂牌;然而為他碰了撫台一個釘子,心上總不高興。

    第二天閻二先生上去謝委,獨獨藩台沒有見他。

     撫台又立逼催他接印。

    恰巧前任這幾個月碰着天旱,一無進款,賠的也苦極了,也樂得收交卸一天早輕快一天,閻二先生擇定第三天接印。

    他老先生向來是儉樸慣的,上任的那一天,坐了一乘破轎子,名為四轎。

    其實隻有兩個轎夫,一把紅傘,一面鑼,喝道的亦止有一個。

    問問那些人那裡去,回稱:"都餓跑了。

    "閻二先生不便挑剔。

    等到拜過印,升堂點卯,六房書吏隻有三個人,差役亦隻有五六個。

    點卯應名都是一個人輪流上來好幾趟。

    及至看他們穿的衣裳,都同叫化子一樣。

    閻二先生手裡早捏着一把汗,曉得荒年沒有收成,這個缺萬無生發;隻得将機就計,做個清官,還好蒙騙上司的耳目。

    等到接印之後,一連十幾日,下屬應送的到任規,一處沒有,而且弄得是政簡刑清,案無留牍,連下屬申詳的案件,半個月來,亦是一樁沒有。

    并不是德化感人,實因太原一府的百姓都已死淨逃光,所以接印以來,竟無一事可做。

     他這時仍舊總辦放赈事務。

    看看秋盡冬來,北方天氣寒冷,未交十月,已下得一場大雪。

    上海一連去了幾個電報,不見有銀子彙來,心中正在愁悶,一日端坐衙中,忽然接到撫台一個劄子,折閱之下,這一急非同小可!要知所為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