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苦辣甜酸遍嘗滋味 嬉笑怒罵皆為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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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上走來走去,叫人看了,真正愛死人。

    豬、羊頂是無用之物。

    牛雖來得大,也不過擺樣子看罷了。

    我在樹林子裡看了半天,我心上想:'我如今同這一班畜生在一塊,終究不是個事。

    '又想跳出樹林子去。

    無奈遍山遍地,都是這班畜生的世界,又實在跳不出去。

    想來想去,隻好定了心,閉着眼睛,另外生主意。

    正在這個檔口,不提防大吼一聲,頓時天崩地裂一般。

    這時候我早已吓昏了,并不曉得我這個人是生是死。

    恍恍惚惚的,一睜眼忽然又換了一個世界,不但先前那一班畜生一個不見,并且連我剛才所受的驚吓也忘記了。

    " 病人說到這裡,又停了一刻,接了一接力,家人們又送上半碗湯,呷了兩口。

    這才接下去說道:"我夢裡所到的地方,竟是一片康莊大道,馬來車往,絡繹不絕,竟同上海大馬路一個樣子。

    我此時順着腳向東走去,不知不覺,走到一個所在,乃是一所極高大的洋房,很高的台階。

    一頭走,一頭數台階,足足有一十八級。

    我上了台階,亦似乎覺得有點腿酸,就在東面廊下一張外國椅子上,和身倒下。

    剛才有點蒙胧睡去,忽然覺得身後有人推我一把,嘴裡大聲喊道:"這是什幺地方!你是那裡來的野人,敢在這裡亂睡!你不看裡面那些戴頂子、穿靴子的老爺們,他們一齊靜悄悄的坐在那裡?隻有你這個不懂規矩的在這裡撒野,還不給我滾開!'我被他罵得動氣,便說:'他們做他的老爺,我睡我的覺,我不礙着他們,他們不能管我,你怎能管我?你道我不懂規矩,難道他們那班戴頂子、穿靴子的人,就不作興有不規矩的事嗎?'那個人被我頂撞了兩句,掄起拳頭來就要打我。

    我也不肯失這口氣,就與他對打起來。

    洋房裡的人聽見我同那人打架,立刻出來吆喝說:'這裡辦正經事,你們鬧的什幺!'那人見有人吆喝,馬上站住,我也隻好住手。

    裡頭的人便問我是那裡來的。

    我怎幺回答他,一時間恍恍惚惚也記不清了。

    又忽然記得我問那人:'你們在這裡做什幺?'那人道:'我們在這裡校對一本書。

    '我問他是什幺書,那人說是:'上帝可憐中國貧弱到這步田地,一心要想救救中國。

    然而中國四萬萬多人,一時那能夠統通救得。

    因此便想到一個提綱挈領的法子,說:中國一向是專制政體,普天下的百姓都是怕官的,隻要官怎幺,百姓就怎幺,所謂上行下效。

    為此拿定了主意,想把這些做官的先陶熔到一個程度,好等他們出去,整躬率物,出身加民。

    又想:中國的官,大大小小,何止幾千百個;至于他們的壞處,很像是一個先生教出來的。

    因此就悟出一個新法子來:摹仿學堂裡先生教學生的法子,編幾本教科書教導他們。

    并且仿照世界各國普通的教法:從初等小學堂,一層一層的上去,由是而高等小學堂、中學堂、高等學堂。

    等到到了高等卒業之後,然後再放他們出去做官,自然都是好官。

    二十年之後,天下還愁不太平嗎。

    '我聽了未及回答,隻見那人的背後走過一個人來,拿他拍了一下,說聲:'夥計!快去校對你的書罷!校完了好一塊兒出去吃飯。

    '那人聽罷此言,馬上就跑了進去。

    不多一刻,裡面忽然大喊起來。

    但聽得一片人聲說:'火!火!火!'随後又看見許多人,抱了些燒殘不全的書出來,這時頃刻間火已冒穿屋頂了。

    一霎時救火的洋龍一齊趕到,救了半天,把火救滅。

    再到屋裡一看,并不見有什幺失火的痕迹;就是才剛洋龍裡面放出來的水,地下亦沒有一點。

    我心上正在稀奇,又聽見那班人回來,圍在一張公案上面,查點燒殘的書籍。

    查了半天,道是:他們校對的那部書,隻剩得上半部。

    原來這部教科書,前半部方是指摘他們做官的壞處,好叫他們讀了知過必改;後半部方是教導他們做官的法子。

    如今把這後半部燒了,隻剩得前半部。

    光有這前半部,不像本教科書,倒像個《封神榜》、《西遊記》,妖魔鬼怪,一齊都有。

    他們那班人因此便在那裡商議說:'總得把他補起來才好!'内中有一個人道:'我是一時記不清這事情,就是要補,也非一二年之事。

    依我說:還是把這半部印出來,雖不能引之為善,卻可以戒其為非。

    況且從前古人以半部《論語》治天下,就是半部亦何妨。

    倘若要續,等到空閑的時候再續。

    諸公以為何如?'衆人躊躇了半天,也沒有别的法子可想,隻得依了他的說話,彼此一哄而散。

    他們都散了,我的夢也醒了。

    說也奇怪,一場大病,亦賽如沒有了。

     當下甄閣學見他哥子病勢已減,不覺心中安慰了許多。

    以後他哥子活到若幹年紀。

    他自己即時前往山東,到他兒子任上做老太爺去。

    寫了出來,不過都是些老套頭,不必提他了,是為《官場現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