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寫保折筵前親起草 謀厘局枕畔代求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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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心上畢拍一跳,半天不言語。

    王小五子忙問:"看清楚了沒有,這人可是認得的?"餘荩臣還不響,又停了一大會,方問得一句道:"這人是幾時來嫖你起的?這條子可是方才給你的?"王小五見問,也不由得臉上一紅,楞了半天,回答不出話來。

     列位看官;你道此人是誰?原來方才餘荩臣在王小五子大門口碰見的那個人就是黃在新。

    這黃在新雖是江南的官,同餘荩臣比起來,一個道台,一個同知,兩人官階不同,不在一個官廳子上,餘荩臣如何偏會認識他?隻因這黃在新最會鑽營,凡在紅點的道台,他沒有一個不巴結,因此都同他認得。

    他此時身上雖有幾個差使,無奈薪水不多,無濟于事。

    因見餘荩臣正當厘金局的老總,便想謀個厘局差事,托了幾個人遞了幾張條子,餘荩臣尚未給他下落。

    他心上着急。

    幸喜他平日也常到釣魚巷走走,與餘荩臣有同靴之誼。

    王小五子見他臉蛋兒長得标緻,便同他十分要好,餘荩臣反退後一步。

    黃在新在王小五子家走動,餘荩臣卻一字兒不知;餘荩臣在王小五子玩耍,黃在新卻盡知底裡。

    即此一端,已可見王小五子待他二人的厚薄。

     此時餘荩臣看了名條,想起剛才齊巧碰見他在這裡出去,不免心上一動。

    又接着問王小五子的話,王小五子又對答不出,自然格外疑心。

    疑心過重,便是吃醋的根苗。

    此時餘荩臣看了王小五子的情形,心上早已懂得八九,接連哼哼冷笑兩聲,說道:"他的條子沒有人替他遞了,居然會想着了你,托你替他求差使!他這人真會鑽!倒是你倆是幾時認識起來的,你卻同他如此關切?"王小五子見餘荩臣生了疑心,畢竟他自己賊人膽虛,亦不敢撒嬌撒癡,立刻拿兩隻手扳着餘荩巨的腦袋,同他臉對臉的笑着說道:"這裡頭有個講究,你不曉得,等我來告訴你:我是江西人,七歲上就賣在檔子班裡學唱戲。

    等到十五歲上才到的南京。

    這黃大老爺他也是江西人,同我是嫡親同鄉。

    他是我自己家裡的人,有什幺不認得的。

    我替他求差使,也無非照應同鄉的意思,有什幺動疑的。

    "餘荩臣連連搖頭,道:"算了罷!你們江西人我也請教過的了,做官的,讀書的,于這鄉誼上很有限。

    不信你一個做窯姐的倒比他們做官的、讀書的有義氣!這話不要來騙我!況且你七歲上就賣在檔子班裡,東飄西蕩,這姓黃的果然是你的同鄉,你也不會認得他的。

    這話越說越不對!倒是你倆有了多少時候的交情?你老實對我說罷。

    他不同你有交情,你為甚幺要替他求差使呢?我曉得我們化了錢,無非做個大冤桶,替人家墊腰!如今竟其公然替恩客說人情求差使!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被你們弄着玩!" 此時餘荩臣越說越氣,也不睡覺了,一骨碌從床上坐起,吩咐叫轎夫打轎子,又自己立誓道:"從今以後,再不到這裡來了!倘若以後再到這裡,你們看我左腳邁到這屋裡來,你們拿刀砍我的左腳;右腳邁到這屋裡來,你們拿刀砍我的右腳!"一面說,一面卷卷袖子,直把兩個袖子卷到手灣子上頭,兩隻眼睛睜的像銅鈴似的,又拿兩隻手去盤辮子。

    辮子盤好,人家總以為他這個樣子一定要打人了,誰知并不打人,卻叉着兩隻臂膊,握緊了兩個拳頭,坐在床沿上生氣。

     再說王小五子起先聽見餘荩臣拿他數落,不禁臉上一陣陣的紅上來,心頭止不住必必的跳。

    後來又見他爬起,連忙和着身子去按捺他;無奈氣力太小,當不住餘荩臣的蠻力,按了半天按他不下,隻得随他起來。

    後來見他盤好辮子,并不打人,方才把心放下,連忙和顔悅色的自己分辯道:"同鄉有甚幺好假冒的。

    天生同鄉是同鄉,我不能拿他當外人看待。

    至于問我如何認得他,蘇州來的洪大人,清江來的陸大人,每逢吃酒都有他在座,慢慢的我就認得了他。

    怎幺沒有交情我就不作興認得他的?"餘荩臣也不理他,隻是坐在床沿上生氣。

    鬧得大了,連着房間裡的奶奶都上來勸和。

    餘荩臣隻是不言語。

    一迸迸到五更雞叫之後,天色微微的有點亮了,餘荩臣也不等轎子了,要了長衣裳,紮扮停當,一直徑去。

    王小五子抵死留他不住,隻得聽其自然。

     餘荩臣走到街上,尚是冷冷清清的一無所有。

    此時心上又氣又悶,不知不覺忘記了東南西北,又走錯了一大段。

    後來好容易雇了一部東洋車子,才把他拉到公館。

    打門進去一路罵轎夫,罵跟班的,罵老媽,罵丫頭,一直罵進了上房。

    驚動了上下人等,曉得大人在外頭住夜回來,于是重新打洗臉水,拿漱口水、茂生肥皂、引見胰子①,又叫廚子做點心,真正忙個不了。

     ①引見胰子:肥皂名,因有香味,專供引見人員用的。

     齊巧這日是轅期,照例上院。

    點心未曾吃完,轎子已伺候好。

    等到走到院上,已有靠九點鐘了。

    餘荩臣還是氣籲籲的。

    頭一個會見了孫大胡子,便把黃在新托王小五子求差使的話統通告訴他;又說:"黃在新的品行太覺不堪,甚幺人不好托,單單會托到婊子,真正笑話!"孫大胡子笑道:"這也難怪他,實在是你荩翁同王小五子的交情非他可比。

    朋友說的話不及貴相知說的靈,所以黃某人才走的這條路。

    出來做官為的是賺錢,隻要有錢賺,也顧不得這些了。

    "餘荩臣聽了孫大胡子奚落他的話,不由的把臉一紅,拿話分辯道:"我們逛窯子也不進行去流水罷了,算是什幺交情!"孫大胡子忙接嘴道:"又行去,又流水,還算不得交情?不曉得要弄到什幺分上才算得交情呢?"餘荩臣發急道:"人家同你說正經話,你偏拿人來取笑,真正豈有此理?老實對你講罷:王小五子同黃某人都是江西人,他替他求差使,乃是照應同鄉的意思。

    "孫大胡子道:"一個當妓女的,居然肯照應同鄉,賢于士大夫遠矣!荩翁,你應該立刻委他一個上等的厘差:一來顧全貴相好的面子,二來也可以愧勵愧勵那般不顧鄉情的士大夫。

    你們衆位聽聽,我兄弟說的可是不是?"此時官廳子上的人已經來的不少了,天天在一起的幾個熟人聽了他言,都說:"應得如此。

    "無奈餘荩臣決計不答應,一定還要回制台撤去他的差使,拿他參辦,以為卑鄙無恥,巧于鑽營者戒。

    當時又被孫大胡子指駁了一句,餘荩臣方始頓口無言。

    欲知孫大胡子說的何話,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