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改營規觀察上條陳 說洋活哨官遭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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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到底是誰?叫個甚幺名字?怎幺會同外國人在一塊兒?說明白了好叫你軍門大人替你作主。

    "羊統領到此,亦被孫大胡子一言提醒,幫着催他快說。

    又見那個人回道:"标下叫龍占元,是兩江盡先補用都司,現在新軍左營當哨官。

    五天頭裡,标下奉了營官的差遣,同了本營的翻譯到下關迎接本營的洋教習。

    那知一等等了五天,連個影子都沒有。

    偏偏今天下大雨,标下以為下雨那外國人總不會來的了;正因等的不耐煩,就跑到一個朋友家去躲雨。

    那曉得正是下大雨的時候,輪船正攏碼頭。

    标下聽見輪船上放氣,趕緊跑到趸船上去看;隻見外國人站在那裡生氣,說天下雨把他行李弄潮了。

    諸位大人想想看,是天下雨濕了他的行李,又不是人家弄潮他的。

    标下因為他是外國人,制台大人尚且另眼看待,标下算得甚幺東西。

    當時就趕緊上前周旋他。

    他一連問了幾句話,标下又趕緊的答應他。

    不料标下周旋他倒周旋壞了。

    他咭咧呱啦說的是些甚幺話,标下還一句不懂,他已經動了氣,拿起腿來朝着标下就是兩腳。

    标下說:'有話好說,你犯不着踢人。

    '他也不聽見,順手就把标下手裡的馬棒搶了過去,一連拿标下打了十幾下子,以緻把頭打破。

    标下說的句句真言。

    諸位大人不相信,現今翻譯同了标下同來,他就是個見證。

    " 說到這裡,跟他來的人當中,便有一個衣服穿的略為齊全的,走上來朝着羊統領打了一個千,自稱他是營裡的翻譯:"一向少來替軍門請安。

    今天是被龍占元龍都司拉了來替他做見證的。

    "羊統領見他打千,也隻把身子略欠了一欠,仍舊坐下,問他道:"怎幺好端端的會叫洋教習打他?洋教習說些甚幺?他是怎幺回答的?"那翻譯便湊前一步,道:"回統領的話,龍都司實實在在被洋人打的可不輕,頭都打破。

    他說的話,一字兒不假。

    至于他為了甚幺捱打,卻要怪他自己不會說話。

    "羊統領道:"是啊,外國人斷乎不會憑空打他的,總是他自己不好。

    "此時龍占元跪在地下,聽見翻譯說他不是,統領怪他不好,直把他氣的臉紅筋脹,昂着頭,噘着嘴,一個人賭咒。

     羊統領也不理他,便催翻譯快說。

    翻譯回道:"千不是,萬不是,總是老天爺今天下雨的不是。

    如果不下雨,洋人的行李不會弄潮,就沒有這場事了。

    偏偏輪船攏碼頭,偏偏下大雨。

    那洋人的行李從輪船上般到趸船上,雖然一跨就過,搬行李的人又沒有拿傘,不免弄潮了些。

    洋人的脾氣亦實在難說話,到了趸船上,就跳着腳罵人。

    等他罵過一會子,沒有人在他跟前,他也隻好罷手。

    齊巧龍都司要去讨好,上去同他拉手,周旋他。

    好洋人的脾氣是越扶越醉的。

    不理他倒也罷了,理了他,他倒跳上架子了。

    龍都司同他拉手,他不同他拉,卻把他的手一推,瞪着眼睛打着外國話問他。

    你不會外國話,不理他也就罷了,偏偏這位龍總爺又要充内行,不曉得從那裡學會的,别的話一句不會說,單單會說'亦司'一句。

    洋人打着外國話問他:'你可是來接我的不是?'龍都司接了一聲'亦司'。

    洋人又問:'既然派你來接我,為甚幺不早來?你可是偷懶不來?'龍都司又答應了一聲'亦司'。

    洋人聽了他'亦司亦司',心上愈覺不高興。

    又問他道:"你不來接我,如今天下雨,你可是有心要弄壞我的行李不是?'這時候,我們懂得外國話,都在旁邊替他發急。

    誰知他不慌不忙又答應了一聲'亦司'。

    洋人可就不答應了。

    他手裡本來有根棍子的,舉起棍子兜頭就打,誰知用力過猛,棍子一碰就斷。

    彼時洋人氣不過,一面嘴裡罵他,一面就伸手把他手裡的馬棒奪了過來,沒頭沒臉就是一頓。

    等到頭已打破,他嘴裡還在那裡'亦司亦司'。

    真正把我們旁邊人氣昏了!後來好容易把洋人勸開。

    等到雨下小些,叫了馬車,連人連行李一齊替他送回家去。

    我們這裡大家都怪龍都司說:"你同洋人說話,怎幺隻管說"亦司亦司"一句?'如今為這'亦司'上可就吃了苦了。

    我們說話,他還不服,說:'我們官場上向來是上頭吩咐話,我們做下屬的人總得"是是是","着着着"、如今我拿待上司的規矩待他,他還心上不高興,伸出手來打人,真正是豈有此理!'現在洋人已經回家去了。

    龍都司因為捱了洋人的打,而且頭亦打傷,心上不甘,特地奔到軍門公館裡喊冤。

    到了公館裡,曉得軍門在這裡,所以又趕了來的。

    " 羊統領聽完了一席話,不禁緊鎖雙眉,把頭搖了兩搖,說道:"我就曉得你們這些人不安本分,專門替我惹亂子!好端端的,外國人那裡,你又去得罪他做什幺?"龍占元道:"标下怎敢得罪外國人。

    他打标下卻是打得不在理。

    "羊統領道:"你要怎樣?"龍占元道:"求大人伸冤。

    "羊統領尚未答言,畢竟孫大胡子老奸巨猾,忙替羊統領出主意道:"人已經被外國人打了,你有甚幺法子想,你去替他伸冤?終究是我們自己人不好。

    他不去躲雨,輪船一到,他就把外國人接了下來,自然沒得話說。

    如今是他自己誤了公事,反說外國人不講情理,這場官司就怕打到制台跟前,非但打不赢,而且還要弄出交涉重案。

    我們現在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人已打了,外國人不來問你的信,總算有你的臉了。

    如今反要生出是非來,我看很可不必!"一席話提醒了羊統領,立刻把臉一沉,朝着龍占元發落道:"本營營官派你去接洋教習,沒有叫你去躲雨;你偷着去躲雨,以緻外國人的行李沒人照應,自然要弄潮的了。

    這要怪你自己不好,外國人打你是應該的。

    以後當差使都這樣的誤事還了得!"一面說,一面回頭吩咐同來的翻譯,叫他回去同營官說:"叫他另外派人。

    這龍哨官,我非但撤去他的差使,而且還要重辦,以為妄言生事者戒!"翻譯聽了羊統領的吩咐,隻好答應着。

    可把龍占元急死了,跪在地下磕頭如搗蒜,口稱:"軍門開恩!标下以後不敢生事了,如今也不求伸冤了。

    "羊統領道:"你們衆位請聽,他到如今還說他自己冤枉。

    '不到黃河心不死',我一定不能饒他!明天我還要把外國人請了來,叫他看我發落!"龍占元一聽不妙,又連忙磕頭,連忙改口,又求"諸位大人可憐标下,替标下好言一聲罷!"羊統領又問他:"冤枉不冤枉?"龍占元回稱:"不冤枉。

    "又問:"該打不該打?"回稱:"實在該打。

    "羊統領見他自己認了不是,還不肯放他,叫同來的翻譯把他帶回去交代給營官:"倘或三天之内,外國人不來說話便罷;倘有一言半語,我是問他要人的!"龍占元至此方才無話可辯,又磕了一個頭起來,含着眼淚,抱頭而去。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