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認娘舅當場露馬腳 飾嬌女背地結鴛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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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得官便化了三天工夫,把個南京城裡的大小洋貨店,城外下關的洋行,統通跑遍,居然照樣辦到。

    差官拿進去給姨太太看了,正對意思,連夜就叫裱糊匠把房子糊好,搬了進去。

    不料這差官正是姨太太的大紅人,姨太太一見之後,就着實拿他誇獎,說他有能耐,會辦事。

    此番這差官有心要替冒得官說好話,便說:"這紙是一個來營投效的冒某人弄得來的。

    南京城裡城外,足足跑了三天,才弄得來孝敬姨太太的。

    "姨太太道:"我倒不曉得是他背地裡替我出力。

    他是個甚幺功名?"差官道:"他是個副将銜的遊擊,在江陰帶過炮船。

    如今沒有事,所以來到這裡,想要求統領賞派個差使,跑了好幾個月,還沒有見着呢。

    "姨太太道:"要差使,你為什幺不來跟我說?你去關照他,叫他明天來見統領,包他見面之後就有差使。

    "差官出去,把話傳給了冒得官。

    冒得官自然感激。

    當夜姨太太告訴了統領。

    有了内線,還有什幺不靈的,而且他這條内線更與别人不同。

     到了第二天,冒得官又來上手本。

    自然羊統領立刻見他,而且問長問短,着實關切,當面許他派他差使。

    冒得官退了下來,一等等了三天沒有動靜。

    那個差官又去同姨太太說了。

    姨太太想賣弄自己的手段,便把統領請了來,撒嬌撒癡把統領的胡子拉住不放,一定要統領立刻答應派冒得官一個好差使方肯放手,統領答應三天還不算,一定等統領應允當天下委劄,方才放手。

    統領一手拿出小木梳來梳胡子,已經有好兩根弄斷掉了下來了。

    隻因這位姨太太又是一向縱容慣的,因愛生懼,非但拉掉胡子不敢做聲,并且立刻出來替他對付差使。

    無可如何,硬把護軍右營的一個管帶,說他"營務廢弛",登時撤掉差使,就委冒得官接管。

    劄子寫好了,用過關防,标過朱,羊統領又拿進去給姨太太瞧過了,然後交到門口。

    不用等到派人去送,冒得官早在外頭伺候好了。

    立刻上來叩謝統領。

    統領照例敷衍了兩句面子上的話,無非是"修明紀律,勤加訓練"的話頭。

    冒得官一疊連聲的答應"者者",下來又托人帶他上去叩謝姨太太,姨太太卻沒有見。

    次日又辦了幾分重禮,把羊統領公館裡的人,上上下下,擇要打點了一番。

    然後擇了吉日去到差。

    接差的頭一天,照例要點卯。

    忽然内中有個哨官,帶着水品頂子,上來應名。

    冒得官看了他一眼,甚是面善,那哨官亦不住的擡頭看冒得官:四目相注,彼此分明打了一個照面。

    當時冒得官想他不起,亦就撩開。

    不料這哨官卻記好了他,等到事完之後,使獨自一個拿了手本跑到冒得官下處求見。

    冒得官一看手本,知是本營的人,心裡尋思道:"我今天頭一天接差,他有甚幺事情來找我?"先回報不見,後來這哨官一定要見,隻得吩咐叫他進來。

     那哨官進來之後,見了營官,自然先要行還他的官禮。

    冒得官因為初接差,見了他格外謙和,問他有什幺事情。

    畢竟當武官的心粗氣浮,也不管跟前有人沒人,開口便說:"大人,你怎幺連标下都不認得了?你老的這個官,不是某年某月在某處煙館裡,俺娘舅拿你三十塊錢賣給你的嗎?你這個官,有人說起要值好幾千銀子哩。

    标下就是他的外甥。

    那天不是同在煙館裡,你還問俺娘舅,問我是誰,我娘舅說:'他叫朱得貴,是我外甥。

    '怎樣你老忘記了?真正是貴人多忘事了!" 冒得官一見他守着衆人揭破他的底細,心上這一氣非同小可!立刻把臉一沉,道:"混帳!胡說!我的官是張宮保保的,怎幺說是你舅舅賣給我的!你是誰?你舅舅又是誰?你不要認錯了人,在此胡說!快些回去!好端端的說出這種話來,豈非是無賴!再要這樣的胡說,你卻不要怪我翻臉是不認人的!"朱得貴還強辨道:"我何曾記錯!你老左邊耳朵後頭有一塊紅記,我記得明明白白,不信你們大家來看,怎幺說我胡說?我現在也不想你别的好處。

    但是我的娘舅上個月裡得了病死了,棺材雖然有了,還寄在廟裡,沒有找到地方去埋他。

    隻要你老松松手,随便拿出幾個錢來,弄塊地殡葬了他,你也對得住死的,我也對得住死的。

    以後我在這裡當差,你老看我娘舅面上,能夠另眼拿我看待,那是你的恩典,就是我死的娘舅在陰間裡亦是感激你的。

    "冒得官聽了,又氣又恨,而又無可奈何他,隻得連連冷笑,對旁邊人說道:"你們聽聽,他這話越發胡說了!他這人想是有點痰氣病,你們快些拉他出去,叫他去歇歇。

    "左右的人便想拖他出去。

    朱得貴越發怒道:"我說的是真話。

    我那裡來的病!你老愛幫錢就幫,不愛幫錢就不幫!天在頭上,各人憑良心說話。

    要說你的官不是我娘舅賣給你的,割掉我的頭我也不能附和你的!"冒得官見他如此的說法,不禁惱羞變怒,喝令左右:"替我趕他出去!"又說:"這個樣子,明明是個瘋子!明日一定撤他的差使,換派别人!"朱得貴至此亦不相讓,嘴裡一面嚷着回罵,一面已被衆人連推帶拉的拉出來了。

    冒得官還是恨恨不已,心上想要立刻撤掉他的差使,趕他出去,既而一想:"就此撤他的事,他一定心上不服,徒然鬧出些口舌是非,反于聲名有礙,不如隐忍不發,朝晚找他一個錯,辦他一個永遠不得翻身!"主意打定,便作沒事人一般。

     冒得官在江陰時,本有兩個太太,分兩下裡住,一個是結發夫妻,生得一兒一女,小姐年十七歲,少爺才十一歲。

    那一個聽說還是人家的一個"二婚頭",不知怎樣,冒得官同他相與上的。

    冒得官到南京謀事,隻帶得這個二婚頭同來,那個正太太同着兒女仍在江陰居住,冒得官好容易走了羊統領姨太太的門路,得了差使,便亦不忘夫妻之情,派個差官帶了盤川,把他娘兒接了上來。

    輪船上下,甚是簡便,不消三四天便已接到。

    另外賃的公館,齊巧正對着羊統領公館的後門,為的是早晚到統領公館裡請安便當之故。

     閑話休題。

    且說大營的規矩,每逢初一、十五,營官一定要升帳約齊了手下大小将官,團團坐定,談論一回閑話,彼此一哄而散:其名謂之"講公事"。

    從前所講的無非是些用兵之道,殺敵之方,同戲台上"取帥印"陳叔寶教導尉遲恭的話大緻仿佛。

    到得後來,當營官的有幾個懂得韬略,也不過是個具文罷了。

     這天剛正初一,冒得官率領大小将官升帳坐定,才談得一句"今天天氣很好"。

    衆人尚未接談,不料那個朱得貴在衆人中忽然挺身而出,朝着冒得官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娘舅",遂稱:"外甥在這裡替娘舅請安。

    "冒得官不提防他有此一來,直氣得目瞪口呆,面色發紫,紫裡轉青,很不好看。

    朱得貴又在人叢中拉出一個頭戴暗藍頂子的人,拿手指指他,說道:"他是娘舅的把兄弟。

    她舅是老把哥,他是老把弟。

    你倆叙叙舊。

    "衆人舉目看時,隻見老把弟已經胡須雪白,老把兄不過三十多歲,這其間明明顯出不對,隻是顧着他營官面子,不好說破。

     無奈冒得官的無明火早已按捺不住,也不管當着衆人,挨命向前,扭住朱得貴拳腳交下,朱得貴亦不相讓。

    登時兩人就扭成一團。

    冒得官罵他:"好個撒野東西!眼睛裡沒有上司!你這東西,我打都打得!"叫人:"替我拿軍棍來!"朱得貴道:"你這不要臉的東西!冒了人家的官還要打人!我就是不服你的管!你是個好的,你敢同我到統領跟前去評理!"冒得官道:"就同你去!"說着,兩個人就從營盤裡一路拉着辮子,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