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錢典史同行說官趣 趙孝廉下第受奴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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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約,奉命在鄉中管事的人。

    圖正:農村中管本圖魚鱗冊的人;魚鱗冊即為賦役而設的土地冊。

     錢典史道:"他在府城裡,我在縣城裡,我管不着他,他亦管不着我。

    趙世兄,你不要看輕了這典史,比别的官都難做。

    等到做順了手,那時候給你狀元,你還不要呢。

    我這句話,并不是瞧不起狀元。

    常常聽見人說,翰林院裡的人都是清貴之品,将來放了外任,不是主考,就是學政,自然有那些手底下的官兒前來孝敬,自己用不着為難。

    然而隔着一層,到底不大順手。

    何如我們做典史的,既不比做州、縣的,每逢出門,定要開鑼喝道,叫人家認得他是官。

    我們便衣就可上街,甚幺煙館裡,窯子裡,賭場上,各處都可去得。

    認得咱的,這一縣之内,都是咱的子民,誰敢不來奉承;不認得的,無事便罷,等到有起事情來,咱亦還他一個鐵面無私。

    不上兩年,還有誰不認得咱的?一年之内,我一個生日,我們賤内一個生日,這兩個生日是刻闆要做的。

    下來老太爺生日,老太太生日,少爺做親,姑娘出嫁,一年上總有好幾回。

    "趙溫道:"我聽見王大哥講過,老伯還沒養世兄,怎幺倒做起親來呢?"錢典史道:"你原來未入仕途,也難怪你不知道。

    大凡像我們做典史的,全靠着做生日,辦喜事,弄兩個錢。

    一樁事情收一回分子,一年有上五六樁事情,就受五六回的分子。

    一回受上幾百吊,通扯起來就有好兩千。

    真真大處不可小算。

    不要說我連着兒子、閨女都沒有,就是先父、先母,我做官的時候,都已去世多年。

    不過托名頭說在原籍,不在任上,打人家個把式罷了。

    這些錢都是面子上的,受了也不罪過,還有那不在面子上的,隻要事在人為,卻是一言難盡。

    我這番出山,也不想别的處,隻要早些選了出來,到了任,随你甚幺苦缺,隻要有本事,總可以生發的。

    "說到這裡,忽聽窗外有人言道:"天不早了,客人也該睡了,明天好趕路。

    "原來是車夫半夜裡起來解手,正打窗下走過,聽見裡面高談闊論,所以才說這兩句。

    錢典史聽了笑道:"真的我說到高興頭上,把明兒趕路也就忘記了。

    "當下便催着趙溫睡下,自己又吃了幾袋水煙,方始安寝。

    次日依舊趕路不提。

     卻說他主仆三人,一路曉行夜宿,在河南地面上,又遇着一場大雪,直至二月二十後,方才到京。

    錢典史另有他那一幫人,天天出外應酬,忙個不了。

    這裡趙溫會着幾個同年,把一應投文複試的事,都托了一位同年替他帶辦,免得另外求人,倒也省事不少。

    不過大幫複試已過,直好等到二十八這一天,同着些後來的在殿廷上複的試,居然取在三等裡面,奉旨準他一體會試。

    趙溫便高興的了不得,寫信禀告他爺爺、父親知道。

    這裡自從到京,頭一樁忙着便是拜老師。

    趙溫請教了同年,把貼子寫好,又封了二兩銀子的贽見,四吊錢的門包。

    他老師吳贊善,住在順治門外,趙、錢二位卻住在米市胡同,相去還不算遠。

    這天趙溫起了一個大早,連累了錢典史也爬起來,忙和着替他弄這樣,弄那樣,穿袍子,打腰折,都是錢典史親自動手。

    又招呼賀根:"貼子拿好,車叫來沒有。

    "一霎時,簇新的轎車停在門前。

    趙溫出外上車,錢典史還送到門口。

    這裡掌鞭的就把鞭子一灑,那牲口就拉着走了。

    一霎時到了吳贊善門前,趙溫下車,舉眼觀看,隻見大門之外,一雙裹腳條,四塊包腳布,高高貼起,上面寫着甚幺"詹事府示:不準喧嘩,如違送究"等話頭。

    原來為時尚早,吳家未曾開得大門。

    門上一副對聯,寫着"皇恩春浩蕩,文治日光華"十個大字。

    趙溫心下揣摩,這一定是老師自己寫的。

    就在門外徘徊了一回,方聽得呀的一聲,大門開處,走出一位老管家來。

    趙溫手捧名貼,含笑向前,道了來意。

    那老管家知道是主人去年考中的門生,連忙讓在門房裡坐,取了手本、贽見,往裡就跑。

    停了一會子,不見出來。

    趙溫心下好生疑惑。

     原來這些當窮京官的人,好容易熬到三年放了一趟差,原指望多收幾個财主門生,好把舊欠還清,再拖新帳。

    那吳贊善自從二月初頭到于今,那些新舉人來京會試的,他已見過不少。

    見了張三,探聽李四,見了李四,探聽張三。

    如若是同府同縣,自然是一問便知;就是同府隔縣,問了不知便罷,隻要有點音頭,他見了面,總要搜尋這些人的根底。

    此亦大概皆然,并不是吳贊善一人如此。

     目下單說吳贊善,他早把趙溫的家私,問在肚裡,便知道他是朝邑縣一個大大的土财主,又是暴發戶,早已打算,他若來時,這一分贽見,至少亦有二三百兩。

    等到家人拿進手本,這時候他正是一夢初醒,卧床未起;聽見"趙溫"兩字,便叫"請到書房裡坐,泡蓋碗茶"。

    老家人答應着。

    幸虧太太仔細,便問:"贽見拿進來沒有?"話說間,老家人已把手本連二兩頭銀子,一同交給丫環拿進來了。

    太太接到手裡,掂了一掂,嘴裡說了聲"隻好有二兩"。

    吳贊善不聽則已,聽了之時,一骨碌忙從床上跳下,大衣也不及穿,搶過來打開一看,果然隻有二兩銀子。

    心内好象失落掉一件東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