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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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魚身上被鲨魚咬過的地方撕下一塊肉。

    他咀嚼着,覺得肉質很好,味道鮮美。

    又堅實又多汁,象牲口的肉,不過不是紅色的。

    一點筋也沒有,他知道在市場上能賣最高的價錢。

    可是沒有辦法讓它的氣味不散布到水裡去,老人知道糟糕透頂的時刻就快來到了。

     ①即耶稣剛開始傳道時,在加利利海邊所收的最早的四個門徒之一彼得。

     風持續地吹着。

    它稍微轉向東北方,他明白這表明它不會停息。

    老人朝前方望去,不見一絲帆影,也看不見任何一隻船的船身或冒出來的煙。

    隻有從他船頭下躍起的飛魚,向兩邊逃去,還有一攤攤黃色的馬尾藻。

    他連一隻鳥也看不見。

    他已經航行了兩個鐘點,在船梢歇着,有時候從大馬林魚身上撕下一點肉來咀嚼着,努力休息,保持精力,這時他看到了兩條鲨魚中首先露面的那一條。

     “Ay,”他說出聲來。

    這個詞兒是沒法翻譯的,也許不過是一聲叫喊,就象一個人覺得釘子穿過他的雙手,釘進木頭時不由自主地發出的聲音。

     “加拉諾鲨,”他說出聲來。

    他看見另一個鳍在第一個的①背後冒出水來,根據這褐色的三角形鳍和甩來甩去的尾巴,認出它們正是鏟鼻鲨。

    它們嗅到了血腥味,很興奮,因為餓昏了頭,它們激動得一會兒迷失了臭迹,一會兒又嗅到了。

    可是它們始終在逼近。

     老人系緊帆腳索,卡住了舵柄。

    然後他拿起上面綁着刀子的槳。

    他盡量輕地把它舉起來,因為他那雙手痛得不聽使喚了。

    然後他把手張開,再輕輕捏住了槳,讓雙手松弛下來。

    他緊緊地把手合攏,讓它們忍受着痛楚而不緻縮回去,一面注視着鲨魚在過來。

    他這時看得見它們那又寬又扁的鏟子形的頭,和尖端呈白色的寬闊的胸鳍。

    它們是可惡的鲨魚,氣味難聞,既殺害其他的魚,也吃腐爛的死魚,饑餓的時候,它 ①原文為Galano,西班牙語,意為“豪俠、優雅”,在這裡又可解作“雜色斑駁的”,也是一種鲨魚的俗稱。

     們會咬船上的一把槳或者舵。

    就是這些鲨魚,會趁海龜在水面上睡覺的時候咬掉它們的腳和鳍狀肢,如果碰到饑餓的時候,也會在水裡襲擊人,即使這人身上并沒有魚血或黏液的腥味。

     “Ay,”老人說。

    “加拉諾鲨。

    來吧,加拉諾鲨。

    ” 它們來啦。

    但是它們來的方式和那條灰鲭鲨的不同。

    一條鲨魚轉了個身,鑽到小船底下不見了,它用嘴拉扯着死魚,老人覺得小船在晃動。

    另一條用它一條縫似的黃眼睛注視着老人,然後飛快地遊來,半圓形的上下颚大大地張開着,朝魚身上被咬過的地方咬去。

    它褐色的頭頂以及腦子跟脊髓相連處的背脊上有道清清楚楚的紋路,老人把綁在槳上的刀子朝那交叉點紮進去,拔出來,再紮進這鲨魚的黃色貓眼。

    鲨魚放開了咬住的魚,身子朝下溜,臨死時還把咬下的肉吞了下去。

     另一條鲨魚正在咬啃那條魚,弄得小船還在搖晃,老人就放松了帆腳索,讓小船橫過來,使鲨魚從船底下暴露出來。

    ?”他一看見鲨魚,就從船舷上探出身子,一槳朝它戳去。

    他隻戳在肉上,但鲨魚的皮緊繃着,刀子幾乎戳不進去。

    這一戳不僅震痛了他那雙手,也震痛了他的肩膀。

    但是鲨魚迅速地浮上來,露出了腦袋,老人趁它的鼻子伸出水面挨上那條魚的時候,對準它扁平的腦袋正中紮去。

    老人拔出刀刃,朝同一地方又紮了那鲨魚一下。

    它依舊緊鎖着上下颚,咬住了魚不放,老人一刀戳進它的左眼。

    鲨魚還是吊在那裡。

     “還不夠嗎?”老人說着,把刀刃戳進它的脊骨和腦子之間。

    這時紮起來很容易,他感到它的軟骨折斷了。

    老人把槳倒過來,把刀刃插進鲨魚的兩颚之間,想把它的嘴撬開。

    他把刀刃一轉,鲨魚松了嘴溜開了,他說:“走吧,加拉諾鲨,溜到一英裡深的水裡去吧。

    去找你的朋友,也許那是你的媽媽吧。

    ” 老人擦了擦刀刃,把槳放下。

    然後他摸到了帆腳索,張起帆來,使小船順着原來的航線走。

     “它們一定把這魚吃掉了四分之一,而且都是上好的肉,”他說出聲來。

    “但願這是一場夢,我壓根兒沒有釣到它。

    我為這件事感到真抱歉,魚啊。

    這把一切都搞糟啦。

    ”他頓住了,此刻不想朝魚望了。

    它流盡了血,被海水沖刷着,看上去象鏡子背面鍍的銀色,身上的條紋依舊看得出來。

    “我原不該出海這麼遠的,魚啊,”他說。

    “對你對我都不好。

    我很抱歉,魚啊。

    ” 得了,他對自己說。

    去看看綁刀子的繩子,看看有沒有斷。

    然後把你的手弄好,因為還有鲨魚要來。

     “但願有塊石頭可以磨磨刀,”老人檢查了綁在槳把子上的刀子後說。

    “我原該帶一塊磨石來的。

    ”你應該帶來的東西多着哪,他想。

    但是你沒有帶來,老家夥啊。

    眼下可不是想你什麼東西沒有帶的時候,想想你用手頭現有的東西能做什麼事兒吧。

     “你給了我多少忠告啊,”他說出聲來。

    “我聽得厭死啦。

    ”他把舵柄夾在胳肢窩裡,雙手浸在水裡,小船朝前駛去。

    “天知道最後那條就鲨魚咬掉了多少魚肉,”他說。

    “這船現在可輕得多了。

    ”他不願去想那魚殘缺不全的肚子。

    他知道鲨魚每次猛地撞上去,總要撕去一點肉,還知道魚此刻給所有的鲨魚留下了一道臭迹,寬得象海面上的一條公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