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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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當他們追溯巴格達的悠久曆史,一大群演員赤着腳、穿着舊衣服走過寬闊的表演場地時,你會感到一種從外貌到神情都無可替代的古今一緻,兩河文明和巴格達的曆史,就是這樣的腳踩踏出來的。

     接下來表演遠近各國對巴格達的臣服和朝觐,載歌載舞,頗為誇張,估計坐在貴賓席裡的各國大使看了會發笑。

    我怕看到有中國人前來朝觐的表演,結果倒是沒有,松了一口氣。

     這時滿場早已戰鼓隆隆,戰争開始了。

    敵人很多,一撥一撥來,一仗一仗打,我看得清的,是打猶太人、波斯人和鞑靼人。

    有些仗,不知是和誰在打,趕緊去找新聞官,他很有把握地回答:"enemy!enemy!"反正是和"敵人"在打。

     突然場上好看起來了。

    一邊是一大群剽悍的馬隊,一邊是一大群赤膊的士兵,狹路相逢。

    馬隊中先蹿出一騎,圍着赤膊士兵奔馳一圈,然後整個馬隊就與赤膊士兵穿插在一起了。

    反複穿插的結果是,全體赤膊士兵都傷卧疆場,遼闊的體育場上,隻見滿地都是他們在掙紮,這個景象很有氣魄。

     勝利者的馬隊又一次上場,踱着驕傲的慢步,完全不顧滿地掙紮的敵兵,突然,兩匹勝利者的馬因勞累而倒地,騎士卧倒在它們跟前悲哀地撫摸着。

    馬隊回去了,倒下的馬和騎士還在。

    沒有想到,兩匹馬慢慢地掙紮起來,在全場的掌聲中去追趕自己的隊伍。

     看到這裡,我心頭一熱,古代戰争并不重要,隻是在這些部位,我看到我的藝術家同行在工作了。

    我的同行,你們在哪裡?你們隻要稍稍動作,我都能發現和捕捉,不管你們是否動作在整體不喜歡的作品裡。

    你們的日子,過得還好嗎? 很快藝術家又休息了,或者說被自以為是的官員們趕走了,場上出現兩個小醜,一個美國,一個以色列,邊講些愚蠢的話,邊跳迪斯科。

    由于這兩個小醜,新的戰争爆發,下面的表演都是現代軍事動作的模拟,沒法當藝術看了。

     表演結束散場時,我們随便與觀衆閑聊。

    見到一位很像教授的儒雅老人,我們問:"為什麼你們國家與很多國家關系緊張?"老人回答:"因為巴格達太美麗了,他們嫉妒。

    " 抓住一位要我們拍照的十四歲女孩,問她:"你是不是像大人們一樣,覺得美國讨厭?"沒想到她用流利的英語回答:"你是指它的人民還是它的政治?人民不讨厭,政治讨厭。

    它沒有理由強加給别人。

    " "你讨厭美國政治,為什麼還學英語?" 必答竟然是:"語言是文化,不一定屬于政治。

    "天哪,她纔十四歲。

     她的年齡和視野,使我們還不能對她的讨厭不讨厭過于認真,但她的回答使我高興,因為其間表現了一種基本的邏輯規範和理性能力。

    這片土地,現在正因為缺少這種雨露而燥熱,而幹旱。

     不必向别處祈求這種雨露,它正蘊藏在孩子們忽閃的眼睛裡。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六日,巴格達,夜宿Rasheed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