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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輛平闆車拉在路邊。

     這個哥哥頭發微卷,臉色黝黑,眼神腼腆而又成熟,一看就知道已經承受了很重的生活擔子。

    問他為什麼不讀書,他平靜地說,父親死于戰争,家裡還有母親和妹妹。

    這個簡練的回答使我們都沉默了。

     我從口袋裡摸出兩枝圓珠筆,塞在兄弟倆的手上,想說句什麼,終于沒有開口。

    是的,孩子,你們可能都不識字,用不着圓珠筆,但你們知道不知道,你們的祖先是世界上最早發明文字的人。

    在你們拉車空閑時,哪怕像祖先刻寫楔形文字一般畫幾筆吧。

    這番心意,來自你們東方那個發明了甲骨文的民族。

     去兒童醫院,心裡更不好受。

    那麼多病重的孩子,很多還是嬰兒,等待着藥品,而藥品被禁運。

    病房的每張床上都坐着一個穿黑衣的母親,毫無表情地抱着自己的孩子。

    魯豫想打開話題,問一位母親:"這麼小的孩子病成這樣,你心裡一定……"話沒說完,這位母親便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魯豫想道歉,但自己也早已兩眼含淚。

     我們想給病房裡的每位母親留點錢,但剛摸出,就被醫院負責人嚴詞阻止。

    我隻得走出病房,在走廊裡徘徊。

    走廊裡,貼着很多宣傳畫,都以兒童為題材。

    一幅的标題是"禁止殺害伊拉克兒童";另一幅的标題是"記住",畫了一雙嬰兒的大眼。

     我心中湧出了很多不同方向的話語,一時理不清楚—— 我想說,許多國際懲罰,理由也許是正義的,但到最後,懲罰的真正承受者卻是一大群最無辜的人。

    你們最想懲罰的人,仍然擁有國際頂級的财富。

     國際懲罰固然能夠造成一國經濟混亂,但對一個極權國家來說,這種混亂反而更能養肥一個以權謀私的階層。

    你們以為長時間的極度貧困能滋長人民對政權的反抗情緒嗎?錯了,事實就在眼前,人們在缺少選擇自由的時候,什麼都能适應,包括适應貧困;貧困的直接後果不是反抗,而是尊嚴的失落,而失落尊嚴的群體,更能接受極權統治。

     有人也知道懲罰的最終承受者是人民,卻以為人民的痛苦對統治者是一種心理懲罰,這也是一種一廂情願的推理。

    鞭打兒子可以使父親難過,但這裡的統治者與人民的關系,并不是父親和兒子,甚至也不是你們心目中的總統和選民。

     當然,也想對另外一個方面說點話。

    你們号稱當代雄獅,敢于抗争幾十個國家的圍攻,此間是非天下自有公論,暫不評說;隻不過你們既然是堂堂男子漢,為什麼總是把最可憐的兒童婦女推在前面作宣傳,引起别人的憐憫?男子漢即便自己受苦也要掩護好兒童婦女,你們怎麼正好相反? 我想我有權發表這些感慨,以巴比倫文明朝拜者的身份。

    巴比倫與全世界有關,而眼前的一切,又都與巴比倫有關。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三日,巴格達,夜宿Rasheed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