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碎片·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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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九九四年春天一個寒冷的雨夜,我與《文彙報》記者徐 民先生在上海好望角賓館相鄰而居。

    直到深更半夜,徐先生還坐在我的房間裡詢問我一些問題。

     徐先生問:&ldquo這些年海内外對你的散文評論很多,你如何評論自己在當代中國散文界的地位?&rdquo 我笑道:&ldquo為了免除作前後左右比較的苦惱,能不能允許我不把這些東西稱作散文?現在被收入散文選的古代人書信和外國人講稿,當初一定不是作為散文來寫的吧?&rdquo 我說的是真話。

    現在我們周圍的這個界那個界,已漸漸從以前的專業結構序列轉化為人事關系網絡,但不管是序列還是網絡,我都覺得頭痛。

    序列晾人,網絡纏人,不小心一腳踩進裡邊,麻煩甚多。

    我為了謀生已經踩踏過好幾個&ldquo界&rdquo,總是蹑手蹑腳地進去,又步履沉重地躲開,好不容易躲出了一點自由和松快,何苦又一頭鑽進散文界裡邊去?我寫那些文章,不能說完全沒有考慮過文體,但主要是為了傾吐一種文化感受。

    這些年來,這種文化感受越來越強烈,如鬼使神差一般纏繞心頭。

    奇怪的是,雖然強烈卻無以名之,因此也無以盡之,寫了一篇覺得不夠又寫一篇,從《文化苦旅》系列寫到《山居筆記》系列,老想不寫卻還在寫。

     &mdash&mdash我把這些意思告訴了徐甡民先生。

     徐先生說:&ldquo我覺得你的這種文化感受有多重主題,但又覺得其中有一二個主題是頻繁浮動的,你能約略歸納一下嗎?&rdquo 我沉默了,回想着這些年的自己。

    是啊,寫作每一篇文章都有各自的題材和主旨,那它們之間的内在聯結線是什麼?我究竟是憑着什麼樣的精神标準把這麼多陳舊的故事快速召來又依次推出的呢?說到底,這片土地、這個時代,給了我一個什麼樣的文化指令,使我坐立不安? 此時已是下半夜,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這個賓館不知為什麼起了&ldquo好望角&rdquo這樣一個讓人動心的名字,我一走神就覺得自己身處非洲南端的航海要道上。

    風雨交加的海天間應該有一座影影綽綽的燈塔吧,射出的光亮在黑霧白浪間明滅閃爍。

    我回過神來對徐甡民先生說:&ldquo至少有一個最原始的主題,什麼是蒙昧和野蠻,什麼是它們的對手&mdash&mdash文明?每一次搏鬥,文明都未必戰勝,因此我們要遠遠近近為它呼喊幾聲。

    &rdquo 徐民先生讀過我的大多數文章,贊成我的這一表述。

     二 蒙昧&mdash&mdash野蠻&mdash&mdash文明,這實在是一個老而又老的話題。

    人類學家常常把它們作為人類早期演進的三大階段,那麼,我們當然早已進入文明,而且千萬年下來,早已進入一種充分成熟的文明。

    我們的一切舉止作為,好像應該都有一些心照不宣的公認前提。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蒙昧和野蠻不僅依然存在,而且時時滋生。

    它們理所當然地把嘲谑和消解文明作為自己的生存本能。

    沒想到文明對此毫無警覺,它太相信那個所謂心照不宣的公認前提,對周圍的世界仍然一往情深。

     最大的悲劇,莫過于把并不存在的文明前提當做存在。

    文明的傷心處,不在于與蒙昧和野蠻的搏鬥中傷痕累累,而在于把蒙昧和野蠻錯看成文明。

     在法西斯屠殺無辜平民的現場,一個母親高舉着嬰兒喊道:&ldquo他還是個孩子!&rdquo然而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