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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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我趕回城裡,要通我們局長的電話,把阿炳包括姓羅的情況作了如實彙報。

     該要的人不行了,想要的人又是個瞎子傻子,我們局長猶豫再三,把電話轉給了院長大人。

     院長聽了彙報後,對我說:"俗話說,十個天才九個傻子,十個傻子一個天才。

     聽你這麼說,這人可能就是個傻子中的天才,把他帶回來吧。

     "07第二天清早,我又去陸家堰。

     想到昨天來回一路的折騰,再說今天還要帶個瞎子走,這次我專門租了一艘遊艇來。

     遊艇在碼頭等我。

     我第二次走進了屋密弄深的陸家堰村。

     離祠堂不遠,門前有7級台階,走進去是一個帶天井和回廊的院落,裡面少說有七八家住戶。

     村裡人告訴我,30年前的一個夜晚,這個院子曾接待過一支部隊,他們深夜來淩晨走,這裡人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哪方部隊。

     但是誰都知道,他們中肯定有一人讓這兒裁縫家的女兒受了委屈或者欺騙。

     10個月後,裁縫家沒有婚嫁的女兒無法改變地做了痛苦的母親。

     30年後的今天,這裡一家敞開的門裡依然傳出縫紉機的聲音,就在這間屋子裡,阿炳母親接待了我。

     她是村上公認的最好的裁縫,同時也是全村公認的最可憐的女人,一輩子跟自己又瞎又傻的兒子相依為命,從沒有真正笑過。

     在她重疊着悲傷和無奈的臉上,我看到了命運對一個人夜以繼日的打擊和磨難。

     還沒有50歲,但我看她更像一個年過七十的老妪。

     靠着一門祖傳的手藝,母子倆基本做到了衣食無憂,不過也僅此而已。

     開始,阿炳母親以為我是來找她做衣服的,當我說明是來找阿炳時,母親似乎也就一下明白我不是本村人。

     因為,村裡人都知道,每天上午阿炳總是不會在家的。

     因為耳朵太靈敏的緣故,每當夜深人靜,别的人都安然入睡了,而阿炳卻常常被村子裡"寂靜的聲音"折磨得夜不能寐。

     為了睡好覺,他一般晚上都去村子外的桑園裡過夜,直到中午才回村裡。

     看管桑園的老頭,是阿炳母親的一個堂兄弟,每天他總是給阿炳準備一小捆桑樹杆,讓他帶回家。

     這是他們母子倆每天燒飯必需的柴火,也是兒子能為母親惟一效的勞。

     那天,阿炳被我臨時喊回來,匆忙中忘記給母親帶桑樹杆回來。

     一個小時後,阿炳已随我上了遊艇,就在遊艇剛離開碼頭時,他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焦急萬分地朝碼頭上高呼大喊:"媽,我今天忘……忘記給你帶柴火了,怎、怎麼辦……"遊艇才離開碼頭,我還來得及掏出20塊錢,塞在煙盒子裡,奮力抛上岸。

     阿炳聽到我做了什麼後,感動得滴出淚,對我說:"你是個好人。

     "這件事讓我相信阿炳并不傻,隻是有些與衆不同而已。

     說真的,那天村子裡起碼出動了幾十個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他們一直把我和阿炳送到碼頭上。

     當他們看見遊艇一點點遠去,确信我不是騙他們,而是真的把阿炳帶走了(去培養他當調音師),我想他們一定以為我也跟阿炳一樣是個傻子,要不就是個大壞人。

     在鄉下,老人們都說拿什麼樣人的骨頭烤幹,磨成粉,做出來的藥可以治什麼樣人的病。

     換句話說,拿阿炳的骨頭做成藥,可以叫成群的像阿炳一樣的傻子都變成聰明人。

     而我有可能就是這樣一個人,想用阿炳骨頭做藥的大壞蛋。

     不管怎樣,有一點我想陸家堰的村民們是萬萬意料不到的,就是:他們認定的傻子阿炳即将成為一個撼天動地的大英雄。

     08盡管錢院長,還有我們吳局長,對我帶回來的人存在着生理缺陷這一點早已有一定心理準備,但當阿炳親身立在他們面前時,他們還是感到難以接受的失落。

     由于旅途的疲勞——一路上阿炳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他在嘈雜的人聲裡怎麼睡得着——和旅途中造成的髒亂,以及由于心情過度緊張導緻的面部肌肉癱瘓,再加上他病眼本身就有的醜陋,阿炳當時的樣子确實有些慘不忍睹,可以說要有多邋遢就有多邋遢,要有多落魄就有多落魄,要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