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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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恩擔心這樣下去,河内也會淪為前線,而我卻暗暗希望這一天早日到來。

     由于極度的失落和渴望,我知道我已變得十分苦悶,甚至邪惡。

     然而上帝知道,我不是詛咒河内,而是詛咒自己可憐的命運。

     從軍需官接連不斷到我手上來提取被服的忙碌中,我知道,正有越來越多的人在奔赴前線。

     可以說,我侍侯的每一樣東西:一件衣服,一頂帽子,一條腰條,一雙手套,甚至一根鞋帶,都先後上了前線,暫時沒有去的,也随時可能上前線。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的手氣和汗水已參加了無數次戰鬥,但這又能為我證明什麼?隻證明我沒有親自上過前線。

     阿恩常常炫耀地對我說:"啊,韋夫,你不知道,這是你的幸運啊。

     "也許吧。

     不過,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我甯願不要這個幸運。

     這叫什麼幸運,整天跟兩個"廢物"在一起,還有一條并不出色的狗。

     當然,阿恩說得有道理,前線不是什麼好玩或有利可圖的地方,我如果是為了名利想去前線那是愚蠢的。

     阿恩曾這樣警告我說:"戰場上飛來飛去的子彈随時可能把你的什麼東西都奪走,包括你隻有一次的性命"。

     這我當然知道。

     但他們不知道,我不是因為追求名利才想上前線的。

     我也不是出于厭世想死才想上前線。

     不是的。

     我隻是覺得跟我一起來的人都上前線了,獨獨把我撂在這個鬼地方,旁人還以為我是怕死才躲到這裡來的呢。

     天哪,誰知道我在這裡有多麼孤獨,多麼難受,多麼想離開跛足的阿恩營長和可憐的唐老兵。

     04我知道,你們人類是了不起的,起碼你們為自己做了許多了不起的事。

     那些還沒做的事,你們相信遲早都會去做;那些尚未知曉的事,你們也相信遲早都會知道。

     我在人間生活了27個春秋,我深知人類的偉大和自信,但也看到了人類由于偉大和過分自信派生的一些毛病,或者說壞習慣,比如在現實生活中,你們總是将一切可以往後推的事往後推。

     我在人間時也是這樣,甚至我這方面的毛病比一般人都要大。

     有兩件事足以證明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是我的婚姻大事;二是我上前線的事。

     你們知道,這都是我想做的事,但就是因為……怎麼說呢,我要是知道我的生命是那麼有限,也許我就會在有限的生命裡把這兩件事都做了。

     但我不知道。

     我是說,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會那麼短暫,準确地說是那麼脆弱。

     在我要死之前,阿恩流着淚對我這樣又哭又罵的:"狗日的,你還整天鬧着要上前線,一身臭汗就把你命弄丢了,你……韋夫,你真他媽的沒用,韋夫!"說真的,以前我還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會這麼流淚。

     阿恩啊,你這個傻乎乎的跛腳佬,你為什麼要對我流那麼多淚,你不知道,人死前是不願看到别人流淚的,那樣他會死得很痛苦。

     阿恩,你現在在哪裡,我很想你。

     阿恩不是那種讓人一見就喜歡的人,他有點自以為是,說話的腔調響亮又嚴厲,跟他的跛腳一點不相配。

     但他是時間的朋友。

     時間從不出賣他。

     時間總是耐心地把附在他表面上的一些不讨人喜歡的東西一點點剝落下來,到那時候你就無法不喜歡他了。

     我後來真的很喜歡他,現在也沒有不喜歡,雖然他在我臨死前不應該地流了那麼多淚。

     但這沒辦法,誰叫我死在他身邊的,我想如果讓他死在我身邊,我同樣會流很多淚的。

     因為我喜歡他。

     也因為那時我還不知道人死前不願意看到别人流淚的道理。

     這道理當然是我死了以後才知道的。

     阿恩說的一點沒錯,我确實是被一身臭汗害死的。

     過去了半個多世紀,我依然記得那天是個什麼樣的日子,那是冬天——又是冬天!你們應該知道,10年前我就是在冬天裡染上肺病,差點死掉的,想不到過去了10年,這個季節還是殺氣騰騰地向我敲響了死亡的喪鐘。

     那天晚上,我一如往常一樣,抱着收音機鑽進了被窩。

     第49節:發燒 孤獨叫我養成了聽收音機的習慣,沒有收音機,我還睡不着覺呢。

     因為我總是找有女播音員的電台聽,所以阿恩常嘲笑我,說我抱的不是收音機,而是夢想中的女人。

     也許吧,不過……我不知道,我對女人不了解,也不了解自己對女人的想法。

     有時候好像想得很,有時候又不太想,就是這樣的。

     好了,還是别說女人吧,女人後面還要說的,現在趕緊說說我鑽進被窩後怎麼了。

     我覺得我的身體似乎有些不對頭,頭昏昏的,心裡覺得很冷。

     我跟阿恩這麼說了後,阿恩說:"嘿,這麼大冬天的洗冷水澡誰覺得暖和,我也覺得冷啊。

    " "可我覺得我好像在發燒。

    " 我說。

     阿恩過來摸了摸我額頭,說:"嗯,好像是有點,不過沒事的,你可能是累了。

     快把收音機關了,睡覺吧,睡一覺就沒事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就關掉收音機睡覺了。

     當時已是淩晨4點多鐘,這之前我和阿恩,還有唐老兵,一直都在忙碌着替陸軍第179師發放冬季被服,他們幾乎把半個倉庫都拉空了,也把我們三個人累慘了。

     我後來想,如果就這樣回去睡覺也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