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9節

關燈
,他說回家。

     我說我們家不就在這裡嘛,他居然指着皮球跟我說了一大堆道理,意思是說:這個皮球并不是我們家門口固有的東西,既然不是固有的,它出現在這裡就可能是用來迷惑人的,而迷惑人的東西不可能是一成不變的,等等,等等,說得我簡直雲裡霧裡的。

     我看他這麼在乎這個皮球,趁他不注意把皮球踢到黑暗裡,然後父親看皮球沒了,就嘀嘀咕咕地回家了。

     那段時間他經常這麼嘀嘀咕咕的,嘀咕的是什麼,我和阿兵始終聽不懂,感覺好像在背誦一首詩,又像在教訓誰似的。

     但這天我終于聽懂了這個嘀咕聲,說的是這幾句話:你肯定不是你我肯定不是我桌子肯定不是桌子黑闆肯定不是黑闆白天肯定不是白天晚上肯定不是晚上……這算什麼?詩不像詩,歌不像歌的,說民謠都算不上,父親怎麼就老是念念不忘呢?我很奇怪,到了家裡,就問父親這是什麼意思。

     父親很茫然的樣子,問我在說什麼,我就把他剛才嘀咕的幾句話複述了一遍,不料父親頓時睜圓了眼睛,問我這是從哪兒聽來的,好像這個是什麼說不得的事一樣。

     我如實說了,父親更是大驚失色,再三要我把這事忘了,并一再申明他絕沒有這樣說過,好像這是個天大的秘密被他洩露了似的。

     看着父親這麼惶惶恐恐的樣子,我馬上敏感地想到,這一定是紅牆裡頭的東西……第六天紅牆!紅牆!你裡面到底藏着什麼神秘?你怎麼老是弄得人緊緊張張、奇奇怪怪的?我一直在想,父親晚年古怪的才也好,病也罷,肯定跟他在紅牆裡頭秘密的工作是有關的。

     換句話說,這些可能都是父親的職業病,職業的後遺症。

     因為職業的神秘,以至職業病也是神神秘秘的,叫人看不懂,想不透。

     解鈴還得系鈴人。

     我想,既然父親的病可能是由他的職業引起的,那麼紅牆裡的人也許會知道怎麼對付它。

     就這樣,有一天我找到老王局長,他來過我家幾次,給我印象好像對父親挺關心的。

     王局長聽我說完父親的病情後,久久沒有吱聲,既沒有驚異也沒有同情,隻是有一種似乎很茫然的表情。

     他問我父親現在在哪裡,我說在家裡,他就讓秘書拿了兩條煙,跟我回家來。

     來到家裡,我看門開着,而父親卻不在家裡,問守門的老大爺,老大爺說我父親絕對不可能離開院子的,因為他半個小時前還看見過我父親,就在院子裡。

     但我們把整個院子都找遍了,也沒見父親的影子,好像父親淩空飛走了似的。

     結果你想父親在哪裡?就在我家前面那棟樓的樓道裡!我們找到他時,他正拿着我們家的鑰匙,在反複開着人家的門,你說荒唐不荒唐?連自己家都認不得了!我們帶他回家,可是一進家門,父親又退出來,堅決說這不是我們家。

     我簡直拿他沒辦法。

     可王局長似乎馬上想到了辦法,他讓我帶父親先出去,過了一會,他又出門來喊我們回去。

     走進家時,我注意到家裡發生了一些變化,比如沙發上的套子不見了,原來放在餐桌的鮮花被移到了茶幾上,還有一些小擺設也被挪動了位置,而父親恰恰看了這些變動後,相信這就是我們家。

     你說奇怪不奇怪?太奇怪了!這天,王局長在告别時,教了我一個對付父親犯糊塗病的辦法,說以後父親要對什麼一下犯了糊塗,我們不妨将父親眼前的東西臨時做一點改變,就像他剛才把房間裡幾件小東西挪了挪位置一樣。

     說真的,開始我不相信,但試過幾次後,發現這一招還真靈驗,比如有時候他突然把我和阿兵當作另一個人時,我們隻要換件衣服或者變換一下發型什麼的,他也就跟夢醒似的又重新認識我們了。

     其他情形也是這樣,反正隻要我們"随機應變",犯病的父親就會"如夢初醒"。

     後來,我們還不經意發現了一個"絕招"就是:隻要家裡開着電視機或者放着廣播,他就不會犯"家不是家"的糊塗。

     這可能是因為電視畫面和收音機裡的聲音随時都在變化的緣故吧。

     有了這個"發現"後,我們當然減少了一個大麻煩,起碼讓他回家是不成什麼大問題了。

     但新的麻煩還是層出不窮的,比如今天他把某個人弄錯了,明天又把某句話的意思聽反了,反正一會兒這樣一會兒又那樣的,什麼稀奇古怪的洋相都出盡了。

     你想想,他老是這樣,紅牆裡的人也許能理解,不是紅牆裡的人會怎麼想他?到後來,院子裡很多家屬都說父親犯了神經病,躲着他。

     你想想看,這樣一個人,随時都可能犯病的人,誰還敢讓他單獨出門?不敢的,出了門誰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什麼事都可能鬧出來!所以,後來父親出門時我們總是跟着他,跟着他出門,跟着他回家,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會兒不跟,我們就可能要到處去找才能把他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