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關燈
慮到阿炳不識字,組織上隻叫他按了個手印,名字委托我代簽。

     這時我才想起該問他真姓實名,得到的回答是:沒有。

     "我就叫阿炳。

     "阿炳說,"我沒有其他任何名字。

     "然而,我知道,阿炳決不可能是他的名字,喊他阿炳,是因為有個著名的瞎子叫阿炳,就是那個把二胡拉得"跟哭一樣"的瞎子,就是那個留下名曲《二泉映月》的瞎子。

     因為有了這個瞎子,阿炳幾乎成了後來所有瞎子的代名詞,但不可能是某一個瞎子的真姓實名。

     不用說,這又是一件叫人哭笑不得的事。

     最後,根據他母親姓陸和他家鄉叫陸家堰的事實,我們臨時給他冠了一個"陸家炳"的名姓,并立刻簽署在三份即将上報和存檔的機密文書上。

     13這天淩晨,天剛蒙蒙亮,我帶阿炳走進了我們監聽局高牆深築的院中之院。

     院門的左右兩邊,挂着兩塊一大一小的牌子,上面的字分别是:陸軍第×菖武器研究所軍事重地無證莫入當然都是掩人耳目的東西。

     老實說,這是一塊從人們的感知和足迹中切割下來的區域,包括我們701機關的某些内勤人員,如衛兵、醫生、司機、炊事員等,也休想走進這裡。

     這裡的昨天和今天一樣。

     這裡不屬于時間和空間。

     這裡隻屬于神秘和絕密。

     誰要步入了這塊院地,誰就永遠屬于了神秘和絕密,屬于了國家和人民,永遠無法作為一個個人存在。

     下面的一切是空洞的,但請不要指責我。

     這裡的所有,房子,草木,設施,設備,甚至空中的飛鳥,地下的爬蟲,我都無法提供。

     因為言說這裡的任何詞語都将無一幸免地被放到聚光燈下精心琢磨、推敲。

     這就是說,言及這裡的任何的詞語都可能出賣我,你們可以對我行刑,甚至以死來威脅我,也可以天花亂墜地誘惑我,但這些全都休想敲開我緘默的嘴巴。

     因為我宣過誓。

     因為這是我今生惟一的信念。

     聽不見槍聲。

     聞不到硝煙。

     阿炳問我這是哪裡。

     我說這是沒有硝煙的戰場……戰場其實是上好的機房,木頭地闆,落地窗戶,進門要換拖鞋,因為機器都是很昂貴又嬌氣的,比人還要幹淨,怕灰塵。

     阿炳進屋後,我安排他在沙發上坐下,在他右邊是我們監聽局一位最在行的機器操作員,男,姓陳,科長職務;左邊是一隻茶幾,茶幾上放有一隻茶杯,一包香煙,一盒火柴,一隻煙缸。

     我把陳科長介紹給阿炳認識,并對他說:"阿炳,從現在開始,他就是你的一隻手,希望你們兩個人合作愉快。

     "根據事先要求,這時陳科長及時給阿炳遞上煙,點上火,并讨好地說他很樂意做阿炳的助手什麼的。

     阿炳由此得出結論:陳科長跟我一樣,是個好人。

     要知道,這對發揮阿炳的天才是很重要的。

     在不喜歡的人面前,阿炳是抖抖索索的,而且很容易發怒,一發怒他的智力就會迅速下降。

     我不希望看到出現這種情況,更害怕阿炳的智力有一天下降後再也不會回升,就像燒掉的鎢絲。

     對阿炳這麼個神奇之人,我們應該想到,什麼樣神秘怪誕的事都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所以,說真的,阿炳的天才也不是那麼好使用的,從發現之初到現在他愉快地坐在機器前,這中間有我們的努力,也有我們的運氣。

     兩人略作商議後,陳科長的手機警地落在頻率旋鈕上。

     手指輕巧撚動,頻率旋鈕随之轉動起來,同時沉睡在無線電海洋裡的各種電波聲、廣播聲、嚣叫聲、歌聲、噪音,紛至沓來。

     阿炳端坐在沙發上,抽着煙,以一種絲毫不改變的神情側耳聆聽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不時在沙發的扶手上點擊着。

     "能不能轉快一點?太慢了。

     ""還是慢,再快一點。

     ""還可以快。

     ""再快一點……"幾次要求都未能如願,阿炳似乎急了,起身要求親自上機示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