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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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出真相了;麥其和茸貢都盼着别的土司早點到來,下人們在樓上最向陽的地方擺上了軟和的墊子,兩個土司坐在墊子上陳望遠方。

    土司太太則在屋裡享用鴉片。

    她說過,在漢地的家鄉,好多人為了這麼一點癖好,弄得傾家蕩産,而在麥其家,用不着擔心為了抽幾口大煙而有一天會曝屍街頭,所以,她要好好享受這個福氣。

    我叫黃師爺去陪着母親說話,兩個漢人可以用他們的話說說家鄉的事情。

     天氣好時,每到正午時分,河上總要起一陣風。

     河上的風正對着麥其土司的夏宮吹來。

    下人們站起來,用身子把風擋住。

    每天,都有客人駕到。

    差不多所有土司都來了。

    其中當然少不了拉雪巴土司。

    拉雪巴土司跟麥其家是親戚,大饑荒那幾年,在我初建寨子時,他曾在這裡住了好長時間。

    在所有土司裡,我要說,他是最會做生意的一個。

    他的人馬出現在地平線上時,先到的土司們都由樓上下來了。

    我看迎客用的紅地毯已被先到的土司們踩髒了,便叫人換上新的。

    拉雪巴土司穿過中午時分昏昏欲睡的鎮子,走上了木橋。

    更加肥胖了。

    大家最先看見的是一個吹脹了的口袋放在馬背上。

    馬到了面前,我才看到口袋樣的身子和寬檐呢帽之間,就是我朋友那張和氣的臉。

     看看吧,這片土地上一大半土司站在他面前,但他隻對這些人舉了舉帽子。

    當初,我奪去了他手下的大片土地,但他一下馬,就把我緊緊地抱住了,兩個人碰了額頭,挨了臉頰,摩擦了鼻尖,大家都聽見拉雪巴土司用近乎嗚咽的聲音說:"呵,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 拉雪巴土司已經不能自己走上樓了。

     黃師爺有一把漂亮的椅子,下人們把拉雪巴土司放在椅子裡擡到樓上。

    坐在椅子上,他還緊拉着我的手,說:"瞧,腰上的氣力使我還能坐在馬背上,手上的力氣使我還能抓住朋友。

    " 我要說,這個土司應該是所有土司的榜樣。

     最後一天來的土司是一個年輕人,沒有人認識他,他是新的汪波土司。

    他從南方邊界出發,繞了一個很大的圈子,所以用了比所有人都長的時間。

    最近的路是穿過麥其土司的領地,他沒有那個膽量。

    聽了這話,麥其土司哈哈大笑,很快,他的笑聲變成了猛烈的咳嗽。

    汪波土司沒有理會麥其土司。

    他認為這個人是已經故去的汪波土司的對手,而不是自己的。

     他對我說:"相信我們會有共同的話題。

    " 我給他倒一碗酒,意思是叫他往下說。

     他說:"讓我們把仇恨埋在土裡,而不是放在肚子裡。

    " 管家問他是不是有事要求少爺。

     汪波土司笑了,他請求在鎮子上給一塊地方,他也要在這裡做點生意。

    麥其土司接連對我搖頭。

    但我同意了汪波的請求。

    他表示,将按時上稅給我。

    我說:"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要是中國人還在打日本人,我就像叔叔那樣;掏錢買飛機。

    但日本人已經敗了,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有人間:"漢人不是自己打起來了嗎?" 我說:"黃師爺說,這一仗是中國最後一戰了。

    " 土司們問黃師爺是紅色漢人會取得勝利,還是白色漢人。

     黃師爺說:"不管哪一邊打勝,那時,土司們都不會像今天這樣了。

    不會是自認的至高無上的王了。

    " 土司們問:"我們這麼多王聯合起來,還打不過一個漢人的王嗎?" 黃師爺哈哈大笑,對同是漢人的麥其土司太太說:"太太,聽見了嗎?這些人說什麼夢話。

    " 土司們十分不服,女土司仗劍而起,要殺死我的師爺。

    土司們又把她勸住了。

    女土司大叫:"土司裡還有男人嗎?土司裡的男人都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