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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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老鼠。

     他們卻說少爺是病了。

     我沒有病,隻是害怕那些眼睛明亮,門齒鋒利的吱吱叫的小東西。

     但他們還是堅持說我病了。

    我也沒有什麼辦法不讓他們那樣想。

    我能做的就是,母親來時,我就緊緊把卓瑪的手握住。

    每天,管家都叫小家奴索郎澤郎和小行刑人爾依等在門口。

    我一門,兩個和我一樣大的小厮就一步不離跟在身後。

     卓瑪說:"少爺還不是土司呢,就比土司威風了。

    " 我說:"我害怕。

    " 卓瑪不耐煩了,說:"看你傻乎乎的樣子吧。

    "一雙眼睛卻不斷溜到銀匠身上。

    銀匠也從院子裡向上面的我們張望。

    我看見他一錘子砸在自己手上,忍不住笑了。

    我好久沒有笑過了,好久沒有笑過的人才知道笑使人十分舒服,甚至比要一個女人還要舒服。

    于是,我就幹脆躺在地上大笑;看見的人都說,少爺真是病了。

     為了我的病,門巴喇嘛和濟嘎活佛之間又展開了競賽。

     他們都聲稱能治好我的病。

    門巴喇嘛近水樓台,念經下藥,誦經為主,下藥為輔,沒有奏效。

    輪到濟嘎活佛上場,也是差不多的手段,下藥為主,誦經為輔。

    我不想要這兩個家夥治好病-如果我真有病的話。

    吃藥時,我閉上眼睛就能看到藥從口中下到胃裡,随即就滑到腸子裡去了。

    也就是說,藥根本不能到達害怕老鼠那個地方,它們總是隔着一層胃壁就從旁邊滑過去了。

    看到兩個家夥那麼寶貝他們的藥物,那樣子鄭重其事,我感到十分好笑。

    門巴喇嘛的藥總是一種烏黑的九子,一粒粒裝在漂亮的盒子裡頭,叫人覺得裡面不是藥而是寶石一類的東西。

    活佛的藥全是粉末,先在紙裡包了,然後才是好多層的黃色緞子.他的胖手掀開一層又一層仿佛無窮無盡的綢子,我覺得裡面就要蹦出來整個世界了,結果卻是一點灰色的粉末。

    活佛對着它們念念有詞,做出十分珍貴的樣子,而我肚子裡正在害伯的地方也想發笑。

    那些粉末倒進口中,像一大群野馬從幹燥的大地上跑過一樣,胃裡混濁了,眼前立即塵土飛揚。

     問兩個有法力的醫生我得了什麼病。

     門巴喇嘛說:"少爺碰上了不幹淨的東西。

    " 濟嘎活佛也這樣說。

     他們說不幹淨的東西有兩個含意。

    一個是穢的,另一個是邪祟的。

    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哪一種,也懶得問。

    索郎澤郎能把兩個醫生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說:"少爺,我看你是碰到了不幹淨的東西。

    "說完,索郎澤郎和我一起開懷大笑。

    将來的行刑人笑是不出聲的。

    他的笑容有點羞怯。

    索郎澤郎的笑聲則像大盆傾倒出去的水嘩嘩作響。

    瞧,兩個小厮我都喜歡。

    我對兩個人說:"我喜歡你們。

    我要你們一輩子都跟在我屁股後面。

    " 我告訴他們我沒有碰上不幹淨的東西。

     我們在一起時,總是我一個人說話。

    索郎澤郎沒有什麼話說,所以不說話。

    小爾依心裡有好多話,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這種人适合送到廟裡學習經典。

    但他生來就是我們家的行刑人。

    兩個小厮跟在我身後,在秋天空曠的田野裡行走。

    秋天的天空越來越高,越來越藍。

    罂粟果實的味道四處彌漫,整個大地都像醉了一般。

    我突然對小爾依說:"帶我到你家裡看看。

    " 小爾依臉喇一下白了,他跪下,說:"少爺,那裡有些東西可比老鼠還要叫人害怕呀!" 他這一說,我就更要去了。

    我并不是個膽小的人。

    過去我也并不害怕老鼠,隻有母親知道那是為了什麼。

    所以,我堅持要到行刑人家裡看看。

     索郎澤郎問小爾依他們家裡有什麼東西叫人害怕。

     "刑具,"他說,"都是沾過血的。

    " "還有什麼?"他的眼睛四處看看,說:"衣服,沾了血的死人衣服。

    " 我說:"你在前面帶路吧。

    "想不到行刑人家裡比任何一個人家更顯得平和安詳。

     院子裡曬着一些草藥。

    行刑人根據他們對人體的特别的了解,是這片土地上真正的外科醫生。

    小爾依的母親接受不了嫁給一個行刑人的命運,生下兒子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