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不說話

關燈
我突然決定不再開口說話了。

    我的朋友翁波意西再次,也就是永遠失去了舌頭。

    他是因為我而失去了舌頭的。

    縱使這天空下再發生什麼樣的奇迹,翁波意西也不可能第三次開口說話。

    這一次;行刑人把他的舌頭連根拔去了。

    我走上廣場時,天上的烏雲已經散開了,陽光重新照亮了大地。

    書記官口裡含着爾依家的獨門止血藥躺在核桃樹下,一動不動地眼望天空。

    我走到他的跟前,發現他在流汗,便把他往樹蔭深處移動了一下。

    我對他說:"不說話好,我也不想說話了。

    " 他看着我,眼角流出了兩大滴淚水。

    我伸出手指蘸了一點,嘗到了裡面的鹽。

     兩個爾依正在收拾刑具。

    在廣場另一邊,哥哥和我的妻子站在官寨石牆投下的巨大的陰影裡交談。

    大少爺用鞭子一下一下抽打着牆角蓬勃的火麻;塔娜看上去也有點不安,不斷用一隻手撫摸另一隻手。

    他們是在交換看一個人失去舌頭的心得嗎?我已經不想說話了,所以,不會加入他們的談話。

    土司太太可能對他們的話題感興趣,向他們走過去了。

    但這兩個人不等她走到跟前,便各自走開,上樓去了。

    上樓之前,我的妻子也沒往我這邊望上一眼。

    望了我一眼的是母親。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此時我看着翁波意西的眼神一樣。

     這時,我看到官寨厚重的石牆拐角上,探出了一張鬼祟的臉。

    我覺得自己從這臉上看出了什麼。

    是的,一看這張臉,就知道他很久沒有跟人交談過了,他甚至不在心裡跟自己交談。

    這張比月亮還要孤獨的臉又一次從牆角探出來,這次,我看到了孤獨下面的仇恨。

    立即,我就想起他是誰了。

    他就是麥其家的世仇,替死去的父親報仇來了。

    我還在邊界上時,這個人就已經上路了,不知為什麼,直到今天才在這裡出現。

    母親就要走進大門了,她又回身看了我一眼。

    但我既然決定不說話了,就不必把殺手到來的消息告訴她,反正,殺手也不會給女人造成什麼危險。

     我坐在核桃樹下,望着官寨在下午時分投下越來越深的影子,望着明亮的秋天山野。

    起先,翁波意西在我身邊,後來,兩個行刑人把他弄走了。

    最後,太陽下山了,風吹在山野裡瞎喂作響,好多歸鳥在風中飛舞像是片片破布。

    是吃晚飯的時候了,我徑直往餐室走去。

     一家人都在餐室裡,大家都對我露出了親切的笑容。

    我想,那是因為我重新成為于人無害的傻子的緣故吧。

    大家争着跟我說話,但我已做出了決定,要一言不發。

    哥哥嘴裡對我說話,臉卻對着坐在我側邊的塔娜:"弟弟再不開口,連塔娜也真要認為你是傻子了。

    "他對美麗無比的弟媳說,"傻子們讴氣都是在心裡摳,不會像我們一樣說出來。

    " 塔娜的眼睛裡冒起了綠火,我以為那是針對得意忘形的兄長,不想,那雙眼睛卻轉向了我:"現在,你再不能說自己不是傻子了吧?" 我把過去的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想不起什麼時候對她說過我不是傻子。

    但我已經決定不說話了。

     父親說話了:"他不想說話,你們不要逼他,他也是麥其家一個男人,他為麥其家做下了我們誰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他這樣子,我心裡十分難過。

    "後來,大家都起身離開了,但我坐着沒動。

     父親也沒動,他說:"我妻子走時沒有叫我。

    你妻子定時也沒有叫你。

    " 我一言不發。

     父親說:"我知道你想回到邊界上去,但我不能叫你回去。

    要是你真傻,回去也沒有什麼用處,要是你不是傻子,那就不好了,說不定麥其家兩兄弟要用最好的武器大幹一場。

    " 我不說話。

     他告訴我:"跛子管家派人來接你回去,我把他們打發回去了。

    "他說,"我不敢把所有的一切托付給你,你做了些漂亮的事情,但我不敢肯定你就是聰明人。

    我甯肯相信那是奇迹,有神在幫助你,但我不會靠奇迹來做決定。

    "我起身離開了,把他一個人丢在餐室裡,土司把頭深深地埋下去,埋下去了。

    房間裡,我漂亮的妻子正對着鏡子梳頭,長長的頭發在燈光下閃着幽幽的光澤。

    我盡量不使自己的身影出現在鏡子裡她美豔的臉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