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地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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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銀子,叮咣!叮咣!他對我笑笑,又埋頭到他的工作裡去了,我覺得今天這銀匠是可愛的,所以卓瑪記住了他的名字并不奇怪。

     "曲紮。

    "我叫了他一聲。

     作為回答,他用小小的錘子敲出一串好聽的音節。

    這一來,我就忘記了剛才的不快,回自己的房裡去了,一路用石頭敲擊樓梯的扶手。

    卓瑪還在屋裡,她是看見了我才把臉對着牆壁的。

    既然她一定要一個傻瓜,一個小男人來哄她,那我就哄吧。

    我說,銀匠其實不錯的。

     "就是嘛,"她果然把我當成傻子來對付,"我喜歡他是個大人,喜歡你是個娃娃。

    " "不喜歡我是貴族,喜歡他是個銀匠?" 她有點警惕地看我一眼,說:"是。

    "那頭就嬌羞地低下去。

     我們就在地毯上許多豔麗的花朵中間愛了一場。

    她整理好衣衫,歎口氣說:"總有一天,主人要把我配一個下人,求求少爺,那時就把我配給銀匠吧。

    " 我心上又是隐隐一痛,但還是點點頭答應她了。

     這個比我高大許多的姑娘說:"其實,你也做不了這個主,不過有你這份心,也算我沒有白服侍一場。

    " 我說:"我答應了就算數。

    "卓瑪摸摸我的腦袋,說:"你又不能繼承土司的位子。

    " 天哪,一瞬間,我居然就有了要篡奪權力的想法。

    但一想到自己不過是一個傻子,那想法就像是泉水上的泡沫一樣無聲無息地破裂了。

    你想,一個傻子怎麼能做萬人之上的土司,做人間的王者呢?天哪,一個傻子怎麼也會有這樣的想法?我隻能說是女人叫我起了這樣的不好的念頭。

     想想,這一天還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想起來了。

    那天想對将要發生的事情作點預言的濟嘎活佛在經堂裡受到了冷遇。

    他在門巴喇嘛面前把那卷藏書打開。

    那首正在黃口小兒們口裡唱着的歌謠就出現在兩個有學問人的眼前。

    在活佛珍貴的藏書裡,那個故事的每一句話後面都有好幾個人在不同時期加上的種種注釋。

    這些故事因此變成了可以占蔔吉兇的東西。

    那段歌謠下寫着,某年月日,有人唱這謠曲而瘟疫流行經年。

    又某年月日,這歌謠流行,結果中原王朝傾覆,雪域之地某教派也因失去扶持而衰落。

    門巴喇嘛搖搖頭,揩去一頭汗水,說:"這些話,我是不會對土司說的。

    是禍躲不過。

    注定的東西說了也沒用。

    你想想,土司是長了能聽進忠告的耳朵的人嗎?" 活佛說:"天哪,看來土司白白地寵愛你們了。

    " 門巴喇嘛說:"那你到這裡來,我到你廟裡去當住持。

    " 活佛曾想去西藏朝佛,也想上山找一個幽靜的山洞閉關修行,但都不能成行。

    他看到自己一旦走開,一寺人都會生計無着。

    隻有思想深遠的活佛知道人不能隻靠消化思想來度過時日。

    他這一次前來,還不是為一寺人的生計着想,為那些人尋找食物來了。

    坐在金光燦燦的經堂裡,和這個喇嘛說着不閑的閑話,他也覺得比在寺裡的感覺好得多了。

    他甚至害怕門巴喇嘛結束這場談話。

    他想,不論這個人品行如何,總算是個智慧和自己相當的人物。

    就為了這小小的一點樂趣,他甚至對這家夥有點謙卑過頭了。

    他聽見自己用十分小心的口吻說:"那你看,我怎麼對土司說這件事好。

    " 門巴喇嘛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土司的脾氣越來越叫人捉摸不定了。

    活佛你再請喝一碗茶?"這明顯是叫人走路了。

     活佛歎了口氣說:"那麼好吧。

    我們是在争誰在土司跟前更有面子。

    但在這件事情上,我想得更多的是黑頭藏民,格薩爾的子孫們。

    好吧,我自己去對土司講吧,叫他不要弄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就是了。

    至少,他還不至于要我這顆腦袋吧。

    "于是,也不喝那碗熱茶,就挾起包袱下樓了。

     門巴喇嘛回頭看看經堂裡的壁畫。

    門廊上最寬大的一副就畫着天上、人間、地獄三個世界。

    而這三個各自又有着好多層次的世界都像一座寶塔一樣堆疊在一個水中怪獸身上。

    那個怪獸眨一下眼睛,大地就會搖晃,要是它打個滾,這個世界的過去、現在、未來都沒有了。

    門巴喇嘛甚至覺得宗教裡不該有這樣的圖 畫。

    把世界構想成這樣一個下小上大,搖搖欲墜的樣子,就不可能叫人相信最上面的在雲端裡的一層是個永恒的所在。

    活佛找到管家說:"我要見見土司,請你通報一下。

    " 管家以前是我們家的帶兵官,打仗跛了一條腿後成了管家。

    他當帶兵官是一個好帶兵官,曾得到過一個帶兵官能得到的最高獎賞:一條來自印度的虎皮衣領。

    這條衣領和一般人理解的衣領不一樣的。

    那是一整頭老虎的皮子,绶帶一樣披挂在一件大磐上面。

    虎頭懸在胸前,虎尾垂在後邊。

    這樣披挂下來,再沒有威風的人也像是一隻老虎了。

    現在他已經是一個出色的管家了。

    正是有了他出色的打點,父親和哥哥才會有時間出去尋歡作樂。

     管家說:"天哪,看看我們尊貴的客人被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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