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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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我們從官寨出發,在十裡處紮下了迎客的帳篷。

     男人們要表演騎術和槍法。

     家裡的喇嘛和廟裡的喇嘛要分别進行鼓樂和神舞表演,這在他們也是一種必須下大力氣的一種競争。

    平心而論,我們是喜歡喇嘛之間有這種競争的。

    要不,他們的地位簡直太崇高了。

    沒有這種競争,他們就可以一緻地對你說,佛說這樣,佛說那樣。

    弄得你土司也不得不讓他們在那裡胡說八道。

    但當他們之間有了問題,他們就會跑來說,讓我們來為土司家族的興旺而祈禱吧。

    他們還會向你保證,自己的祈禱會比别人更靈驗一點。

     我們這裡整隻羊剛下到鍋裡,茶水剛剛飄出香味,油鍋裡剛剛起出各種耳朵形狀的面食,就看見山梁上一柱,兩柱,三柱青煙沖天而起,那是貴客到達的信号。

    帳篷裡外立即鋪起了地毯。

    地毯前的矮幾前擺上了各種食物,包括剛從油鍋裡起出的各種面炸的動物耳朵。

    聽,那些耳朵還吱吱叫喚着呢。

     幾聲角号,一股黃塵,我們的馬隊就沖出去了。

     然後是一隊手捧哈達的百姓,其中有幾位聲音高亢的歌手。

     然後是一群手持海螺與瑣呐的和尚。

     父親領着我們的貴客在路上就會依次受到這三批人的迎接。

    我們聽到了排槍聲,那是馬隊放的,具有禮炮的性質。

    再後來是老百姓的歌聲。

    當悠遠的海螺和歡快的吸呐響起的時候, 客人們已經來到我們跟前了。

     麥其土司勒住了馬,人人都可以看見他的得意與高興。

    而與他并肩的省府大員沒有我們想像的威風模樣。

    這是個瘦削的人,他脫下頭上的帽子對着人群揮舞起來。

    嘩啦一聲,一大群化外之民就在枯黃的草地上跪下了。

    家奴們弓着腰把地毯滾到馬前,兩個小家奴立即四肢着地擺好下馬梯了。

    其中一個就是我的夥伴索郎澤郎。

     瘦漢人戴正帽子,扶一扶黑眼鏡,一擡腿,就踩着索郎澤郎的背從馬上下來了。

    他揮揮手,幾十個衣帽整齊的士兵咔咔地走到他的跟前,當土司走到太太身邊時,隻聽喇一聲響,他們向土司和太太敬了一個整齊的軍禮。

    然後,黃初民特派員向土司太太送上了綢緞、玉石和黃金作見面禮。

    土司太太奉上一碗酒,一條黃色的哈達。

    姑娘們也在這個時候把酒和哈達捧到了那些漢人士兵們手中。

    喇嘛們的鼓樂也就嗚嗚哇哇地吹了起來。

     黃特派員進入帳篷坐下,父親問通司可不可以叫人獻舞了。

    通司說:"等等,特派員還沒有做詩呢。

    "原來,這個漢人貴客是一個詩人。

    詩人在我們這裡是不會有擔此重任的機會的;起先,我見他半閉着眼睛還以為他是陶醉在食物和姑娘們的美色中了。

     黃特派員閉着眼睛坐了一陣,睜開眼睛,說是做完詩了。

    興緻勃勃看完了姑娘們的歌舞,到喇嘛們冗長的神舞出場,他打了個呵欠,于是,就由他的士兵扶着,吸煙去了。

    他們确實是這樣說的,特派員該吸口煙,提提神了。

    喇嘛們的興趣受到了打擊,舞步立即就變得遲緩起來。

    好不容易才争得這次機會的敏珠甯寺活佛一揮手,一幅釋迎牟尼繡像高舉着進了舞場。

    隻聽"嗡''的一聲,人們都拜伏到地上了,跳舞的憎人們步伐複又高蹈'起來。

     土司對太太說:"活佛很賣力氣嘛。

    " 母親說:"是啊,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 父親就快活地大笑起來。

    他說:"可惜知道這個道理的人太少了。

    " "也許,等他們明白這個道理卻已經晚了。

    " 活佛戴着水晶眼鏡過來相見,臉上的神情并不十分自然。

    還是父親拉住了他松軟肥胖的手說:"我們就要找汪波土司算賬了,你就好好替我們念經,保佑我們所向無敵吧。

    "多年來備受冷落的話佛臉上頓時紅光閃閃。

     父親又說:"明天,我就派人送布施過去。

    " 活佛就合掌告退。

     帳篷裡,黃特派員身邊的士兵已經換成了我們的姑娘,他的雙眼像夜行的動物一樣閃閃發光。

     這天最後的節目是照相。

     我們一家圍着黃特派員坐好後,我才發現哥哥沒有回來。

    原來,他是在後面押運買來的軍火:步槍、機槍和子彈。

     照相的人是通司,也就是人們現在常說的翻譯。

    我們那時就把這種能把一種語言變成另一種語言的人叫做通司。

    父親把我抱在懷中,黃特派員坐在中間,我母親坐在另外一邊。

    這就是我們麥其土司曆史上的第一張照片。

    現在想來,照相術進到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