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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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奮。

     他知道找着目的地了。

     手杖點得更沉重,腳步跨得更穩健。

     一步步接近那數丈高之銅質拱門。

     瞎子來了。

     不管是何原因,瞎子終究來了。

     一步步跨向金槍堡。

     “誰?!” 幾次折騰,雖在此透冷寒夜,護衛依然不敢失職,兀自堅守崗位,他發現瞎子。

     隻可惜聲音隻輕傳喉頭,又如頸部被扼鎖般,嗚嗚不能成音。

     就這樣,堡内已一無反應,隻傳出幡旗啪啪随風飛掠聲。

     瞎子已跨入堡内。

     堡内靜悄悄不見一絲人影。

     對此狀況,瞎子一無所覺,也許他已習慣那種孤寂幽靜之日子,有無人群已無啥關系。

     他仍像已往,點着拐杖,拖着步伐,一步步往堡内邁進。

     他走得很慢,卻在走。

     似乎有人在引導,亦或是他甚了解此地形,很輕松的,他已走到後院。

     走進一間十分雅緻之小屋。

     “你是誰?” 黑暗小屋已傳出低沉聲音,可以辨别他是左晏安。

     瞎子坐在小屋中間八仙桌前,沒有回答,他很慎重地将腰際那口盒子解下,置于桌上,雙手不停撫摸。

     人終于出現了。

     一盞如豆般之青燈挑燃于小屋左牆,青光閃閃宛如鬼火。

     瞎子後邊站着一人——左晏安,他已封住瞎子退路。

     瞎子前邊有一屏風,屏風後站着左侯爺。

     屏風甚高,任何光線也無法照在侯爺身上。

     兩人手執金槍,凝神備戰。

     天下似乎無人能從兩人聯手中安然退卻。

     左晏安又問;“你是何人?為何而來?” “送禮。

    ” “送禮?!” 瞎子點頭:“不錯。

    ” 左晏安詫異地問:“你我素昧平生又何須如此?” “是替人送的。

    ”瞎子幹澀地說:“有人要我替他送禮到此,此地可是金槍堡?” 左晏安回答:“沒錯。

    ” 瞎子顯得甚滿意,點頭直笑。

     左晏安又問:“你替誰送禮?” “不曉得。

    ” 瞎子回答得很肯定,讓人覺得他并非說謊。

     左晏安遲疑一陣,又道:“那所謂之禮物,可是你手中那口黑盒子?” 瞎子點頭:“是送給左侯爺的。

    ” 屏風後的左侯爺聞言皺眉道:“盒子是何東西?” “不曉得。

    ”瞎子想了想,又補充:“看了自然明白。

    ” 左晏安抖抖手中金槍,冷冷道:“背向着我,慢慢将盒子打開。

    ” 盒蓋一寸寸啟開,已滲出淡淡微帶紅色之光芒。

     隻聽得砰然一聲巨響,擋住左侯爺身前之屏風已倒了下來。

     就在此時,瞎子已啟開盒蓋,淡紅霞光映得滿室通明。

     隻見左侯爺已哇然悲叫,棄槍,掩撫雙眼,往牆邊退去。

     “老爺——” 急叫出口,左晏安乍見驚變,一手金槍已挑向瞎子手巾那口盒子。

     砰然又是一響。

     紅光已失,碧光亦失。

     “老爺——”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堡主——” “侯爺……” “快迎敵!快!” 金鐵交嗚響徹雲霄,呐喊震天。

    混亂之際,一條人影閃入堡内,又急急翻牆而出,鬼魅般消失在夜空中。

     不久馬蹄揚起,蹄音不斷,由近而遠,終于沉寂于天地盡頭。

     “堡主您振作點!” 牛頭背着堡主,悍不懼死,一把鬼頭刀逢人便砍,他已随時準備為堡主舍命,但現在堡主卻奄奄一息地伏在他背面,他不能死,他必須保護堡主,帶他脫離險境。

     殺得發紅之眼珠已差點突出來,左臉頰及半個耳朵已被削去大半,他仍然在拼命,一刀換一刀,後來連握刀之右手也被砍去,留下左手還得扶着背上之堡主,他仍在拼命,用腳踢、用頭撞,牙關咬得緊緊。

     拼到後來,他的敵人都手軟了,他們哪曾看過如此不要命的人? 他們已感到自己萬分殘酷,殺出眼淚來。

     “讓他走吧!” 終于有人說出這句話。

     牛頭終于跨出金槍堡城門。

     他終于走了,帶着堡主走了。

     随着他腳步,金槍堡亦沉寂下來,就像先前未發生任何事一般地蟄伏冷寒夜中。

     名聞天下之金槍堡就這樣垮了。

     一夜之間煙消霧散,除了牛頭背走的左晏安之外,可說全軍覆沒,連左侯爺亦不知去向。

     夜風依舊襲人,人事全非。

     小小君和路挂鬥雙雙躺在一間不算大,但卻清雅的卧床上,沉沉入睡。

     陽光照在他倆臉上,并無多大效用,看來瘦姑娘所用之迷藥甚為管用。

     房中淡淡丁香氣息,以及粉紫簾布,小巧的蘭花盆景,不難看出是屬于女孩家所用。

     門一開,胖瘦一對姑娘已走進來。

     瘦姑娘已換妝,淡施胭脂,紫羅加身,增顔不少,而胖姑娘仍是青衫裹肉粽,不換也罷。

     瘦姑娘輕盈走向床邊,審視小小君一番,淺笑道:“這兩人睡得滿開心,也已正午,咱們将他弄醒吧。

    ” 胖姑娘道:“香晨,我看還是慢點弄醒他們,要是他們醒來亂吼亂叫,驚動小姐,那多不好?” 聽她口氣,似乎她們皆是人家丫環,昨日所說瘦姑娘是小姐一事,恐怕是捏造的。

     那叫香晨的瘦姑娘想想,也覺得有道理,嬌笑道:“也好。

    弄玉,咱們是否要将這件事告訴小姐?” 胖姑娘弄玉道:“别說,咱們将人送去,換回藥物不就成了?” 敢情她們是背着那位小姐幹下這趟事。

     香晨道:“可是……人家要的隻是小小君,這個叫路挂鬥的将要如何處置?” 弄玉抿抿嘴唇,無啥興趣地說:“一起送去不就得了?” “不成。

    ”香晨道:“要是弄巧成拙,那多劃不來?” 弄玉道:“既然如此就作了他。

    ” 手一比,她已劃出手刀,大有一試之态。

     香晨臉色微變,道:“這太殘忍了些吧?” 弄玉道:“算了吧!看他們油裡油氣,也非善類,而且我看那老怪物和小小君似乎有深仇大恨,送他去也就等于替他送終,殘忍也隻這麼兩次,就這樣好了。

    ” 香晨仍是不忍。

     弄玉走向路挂鬥,伸手想掐死他,但一觸及他脖子,不知怎的下不了手。

     弄玉尴尬笑道:“香晨,我……你殺過人沒有?” 香晨搖頭苦笑。

     弄玉歎道:“算了,将他丢在山中,要死要活随他吧!” “媽的!你們算哪門東西?草菅人命?還是想謀财害命?” 不知怎麼,躺在床上之路挂鬥已坐了起來,很是不舒服地搓着脖子。

     瘦胖姑娘赫然驚叫出口,趕忙往門外跌撞出去。

     “叫什麼叫?”路挂鬥聳聳肩走下床,叫道:“給我過來!” 這一吼,又将兩人給叫住。

     驚魂初定,姑娘們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當下定定神,弄玉已笑道:“沒想到你醒得這麼快?怎麼?滋味好不好受?” 語氣中充滿調侃之味道。

     路挂鬥瞄她一眼,輕輕一笑:“看不出你這個健康寶寶豬八妹,心腸倒是壞透了,想掐死我?哼!再混幾年看看吧!健康寶寶!” 弄玉霎時滿臉通紅,吼道:“你說什麼?” “健康寶寶啊!”路挂鬥戲谑道:“豬八戒的妹妹,豬八妹啊!有什麼好臉紅害臊的?肥就肥嘛!别人想肥還沒得肥哪!” 他的話夠尖酸也夠損人。

     弄玉氣上心頭,一拳已往他臉上打去。

     憑路挂鬥身手,豈能如此容易就被打着,反手抄過椅子已往她丢。

     砰然一聲,椅子盡碎,路挂鬥贊歎道:“哇呀呀!豬蹄拳果然了得,要被蹄子印在身上,這就慘了。

    ” 他愈強調“豬”字,弄玉攻得就愈猛,可惜她哪是江湖老油條之對手,隻氣得哇哇直叫。

     香晨見狀,也不敢怠慢,立時參戰,她想如不制服路挂鬥,要是讓小小君醒過來,就更糟了。

    故而她一出手就是殺招。

     “峨嵋舞柳春風手?!” 路挂鬥勾劃幾招,已發現兩人招式淩厲,正是峨嵋絕藝“舞柳春風手”,大驚之下,也不敢戲谑,凝神對敵。

     “柳化桃花飄四方!” “飄飛柳絮纏枝頭!” 弄玉、香晨已聯合使出“舞柳春風手”之六大絕招,準備一舉成擒。

     可惜兩人正要出招之際,眼睛一花,已雙雙摔在地上。

     不知何時,小小君已含笑伫立兩人面前。

     兩位姑娘又是羞愧,又是不信,平時自以為所向無敵的功夫,在人家手中走不過一招?這對她們打擊太大了。

     路挂鬥也收招,走至兩人面前,輕笑道:“喂,小寶寶,江湖不好混啊!憑你這兩手也敢找人打架?也不怕你哥哥生氣?呵呵……” 他所說的“哥哥”乃指胖姑娘之“哥哥”豬八戒,一想到胖姑娘實在有點像,又替他找了一個哥哥,他就想笑。

     小小君道:“挂鬥兄,玩笑也開夠了,問點正事吧!” 路挂鬥聞言,也不再開玩笑,斂起笑态,道:“先來師承,請問胖妞,尊師何人?” 不等二個姑娘說話又說:“除了心悔師太不會是别人。

    ” 胖姑娘不由臉色一變:“你怎麼知道!” 路挂鬥輕輕一笑,道:“告訴你們也無妨,‘舞柳春風手’乃峨嵋兩大絕技之一,除了掌門人以外,能傳給你們的也隻有心悔師太一人,掌門人是不可能收你這小丫頭為徒,你們不就是心悔師太的徒弟嗎?” 路挂鬥笑道:“不過心悔師太可不會收那種專幹壞事的徒弟,難道她最近心情不好,想換換口味?” “住嘴!”胖姑娘叫道:“你敢侮辱我師父?” 路挂鬥很為難地說:“我可是實話實說,你想掐死我,又想陷害忠良,我猜不出你哪點好?你不是壞蛋是什麼?” “我……我……”兩位姑娘無言以對,困窘非常。

     小小君見狀,心生不忍,笑道:“姑娘,我不知你們想捉我是為了什麼?還好我未受到傷害,你們也不會犯下錯誤,回去吧!江湖似乎不适合你們。

    ” 說着他已解開兩人穴道,反身走出雅房。

     路挂鬥見他不加追究,也咽下這口氣,潇灑一笑,道:“以後少給我抛媚眼,俺注定無緣上這種當,懂嗎?” 眼見兩人相繼走出室外,胖、瘦姑娘卻呆愣愣地不知所措。

     她們死也想不通,到手的鴨子竟然飛了? 然而隻要稍具江湖經驗者,用膝蓋想也知道姑娘們出的花招太嫩了。

     無怪乎路挂鬥上一句“健康寶寶”,下一句“小娃娃”的直叫個不停。

     一跨出門。

    路挂鬥細聲說:“李歪歪,就這樣算了不成?” 小小君啞然一笑,道:“不這樣,又能如何?快走!要是讓她們使起性子,像麥芽糖般地纏住,想走都走不了。

    ” 話音剛落,琴音已起。

     來自最遠深處之琴音,高山流水般铮淙不絕,絲絲扣入人心,夾摻着淡淡哀怨,想訴盡心頭郁悶情愁,更能勾起串串回憶而使人駐足傾聽。

     “彎月無痕,紅顔将盡; 為君一曲,夢斷琴殘。

    ” 音調依樣幽怨。

     小小君卻駐足不前。

     這首詞,讓他想到了蕭月彎,甚至他以為唱吟者就是月彎。

     微微輕歎,小小君已轉身朝屋内行去,輕聲問道:“是你家小姐在彈琴?” 香晨咬咬嘴唇,剛才那股尴尬情景還困厄着她,喘口氣,極力裝作鎮定,方自點頭道:“是的。

    ” 小小君和藹一笑,又道:“你家小姐時常彈琴?” “是的。

    ”回答依樣簡短而嬌澀。

     “她……都隻彈一曲?” 香晨有所感傷地點頭。

     小小君若有所悟地說:“我能不能見見她……” 話未說完,路挂鬥也走進來,急叫道:“李歪歪,有人來了,女的。

    ” 香晨、弄玉聞言,臉色為之一變,趕忙扯理衣裳,立于一旁。

     像是十分畏懼即将來臨的那位姑娘。

     姑娘來了。

     一身素白羅衫,秀發披肩,很美,但臉色過于白晰,很容易讓人覺得她弱不禁風而病魔纏身。

     她的臉,是一種病态的白,她的人是消瘦纖柔,很難找出幾兩肉來。

     香晨、弄玉立時叫聲“小姐”已奔前而至,将她扶坐于椅,深怕慢了一步,小姐已無法支持而栽倒于地面似的。

     小姐微微一笑,輕輕道:“我沒關系,看你們?又惹事了?” 香晨、弄玉急忙道:“沒有,我們……沒有……” 但見屋裡亂成一片,想撒謊都沒底子,粉腮已急得發紅。

     小小君見狀,立時拱手微笑道:“姑娘,抱歉,東西是我們弄壞的,請原諒。

    ” 路挂鬥亦幹笑做道歉狀。

     他們在替香晨、弄玉解危。

     小姐嬌柔淡然一笑,道:“公子您見笑了,剛才小女子已聽着,該道歉的是我們。

    ” 說着她已要香晨、弄玉向人家道歉。

     就隻這麼幾下言語,她又虛脫了許多,當真弱不禁風。

     小小君看得出來,她有病,而且是痼疾,但礙于男女關系,難以啟齒詢問。

     路挂鬥可就沒考慮如此之多,他問道:“小姑娘你身體是否有病?” 小姐正想開口,香晨已回答:“小姐病了很久,一直醫不好,是以……” 路挂鬥聞言亦甚同情,輕輕瞄向小小君,主意又上心頭,輕笑道:“原來如此,可惜浣花姑娘不在,否則她一定有辦法醫好姑娘的病,不過我這位同伴也有兩下子,說不定他也有辦法,小姑娘你讓他把把脈,診斷診斷如何?” 小姐冷白臉龐已難得浮現紅雲,她有些困窘,不便作答,頭已低了下來。

     小小君雖亦覺得困窘,然而見此姑娘痼疾纏身,說不定自己能略盡薄力,至少也該找得出她是屬于何種疾病,開點藥引總能讓她元氣充足些。

    淺淺一笑,道:“小姐如若願意,在下略通醫理,願替小姐把把脈,聊盡薄力。

    ” 被小小君如此一說,小姐反而不好意思再拒絕,臉雖紅,卻也回答:“其實也沒什麼,隻是身體較虛了些而已。

    ” “沒關系,看看也無妨。

    ” 小小君見她已默然答應,随即移身替她把脈。

     “玄陰絕脈?!”凝視小姐,他又問:“姑娘可時常感到心口隐隐作痛,甚至有些麻木?” 小姐黯然颔首。

     香晨感傷地說:“我師父也說小姐是屬玄陰絕脈。

    ” 小小君收手沉吟半晌,問:“姑娘雙親可是武林中人?” 小姐似乎有所忌諱,欲言又止。

     其實這已告訴人家答案了,小小君也不再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