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若使一生如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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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曠幾乎驚呆了,簡直不相信剛才的話是從楚天河嘴裡說出來的——他本是鐵腕治軍的當朝名将啊。

    即使是從不動容的鐵敖,也大吃一驚,不知說什麼好。

     楚天河臉上閃過一絲赧色,苦笑:“人老了,難免有些怕事……老鐵,今天的北庭軍,不敢再得罪慕提督了。

    ”他說完,擺了擺手,大踏步走出營去,隻留下大眼瞪小眼的鐵敖師徒。

     蘇曠似乎也壓抑了許久,忽然轉身跪倒,“師父,我能不能……不去?”鐵敖沒有回答,蘇曠卻已經回過神:“徒兒又多嘴了,師父,你看我,總是說錯話。

    ” 他站起來,匆匆離去,鐵敖看着這個一手養大的徒弟,忍不住一聲歎息。

     那是二十三年前,鎮江府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鎮江府一個平平的舉人蘇泰,迎娶了朝廷三品大員慕孝和家的大小姐過門,郎才女貌,珠聯璧合,不知羨煞多少人的眼睛——當年慕孝和紅極一時,他的女婿,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隻是,慕夫人八個月就産下一位公子,偏生那個孩兒生得白胖可愛,絲毫沒有不足月的樣子,上上下下難免就有些個說辭,說是難怪慕小姐急着下嫁,原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蘇泰本來心中就有些不快,一氣之下,竟然随口提及要滴血驗親。

     慕家那位小姐倒是真心愛慕蘇泰的才學見識,更是清清白白一個姑娘,從沒做過半分苟且的事情。

    但是不知怎的,聽了那些流言蜚語,自己第一個慌了起來。

    一日,蘇泰應酬之後酩酊大醉,嘴裡嘟哝着什麼“滴血驗親”,慕夫人心念一動,便偷偷刺破丈夫手指,流下一滴血來,又去刺了孩兒手指,要求個心安——誰能知道,蘇家父子的鮮血真的不能融到一處,慕夫人頓時慌得六神無主,隻想着這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此後不久,慕孝和擡舉女婿,給他在鎮江府謀了個文職,即日上任。

    慕夫人自己魂不守舍,生怕丈夫哪天又想起此事,一旦滴血認親,一生的名節也就付諸東流。

     一念及此,她對孩兒也就冷淡起來,初生的嬰兒,稍有個冷暖立即不适,何況那孩子本就先天不足,沒多久,就生起病來。

     蘇泰公事繁忙,隻能三五天回家一次,次次延醫診治,但是那孩子的病卻一天重過一天,終于半歲就一命嗚呼。

     于是衆人一起哀歎,說是不足月的孩兒果然容易夭折,蘇家夫婦哭得死去活來,尤其是慕夫人,更是哭得暈死過去無數次,人也茶飯不思,瘦了幾圈。

    一衆婦人陪着她擦眼抹淚,隻安慰她還年輕,将來再生孩兒也就是了。

     孩兒剛剛過世,官府忽然又有了急事,蘇泰隻好忍痛前往,處理完公事再回來料理孩兒的後事。

    夭折的嬰兒不宜大做文章,甚至連祖墳也進不去,隻備了薄薄一副棺材,也不停靈,就準備即日下葬。

     偏偏那天,蘇泰一位朋友前來蘇宅安慰,他路經那小公子的棺材,竟然聽見了極其微弱的呼吸。

    那個年輕人連忙劈開棺材,将嬰孩抱到母親那裡,又張羅着打發人叫醫生,自己跑去鎮江知府報信。

     但是……第二天,蘇家那個夭折的孩兒還是如期下葬了,并沒救回來…… 那個年輕人心生疑慮,夜半跑去亂葬岡,把孩子挖了出來——那孩子真是出奇的命大,竟然還有最後一口氣沒咽下,似乎一直等着這年輕人的到來。

     也真是巧合之極,那個年輕人調查追蹤之術天下無雙,他很快就在蘇宅的後園發現了無數藥材,連熬也沒有熬過…… 這個孩子,隻是極其普通的傷風而已,但竟然險些一命嗚呼——慕夫人根本沒有喂他一次藥,存心讓自己的骨肉悄無聲息地夭折。

     而原因,隻不過是衆人口中的流言,和傳說中的“滴血驗親”罷了。

     年輕人一聲長歎,帶了那孩兒遠赴京師。

    後來也曾打聽過蘇家夫婦,聽說慕孝和一心栽培女婿,沒幾年就做了知縣,而慕夫人好生調養之下,又生下一個聰明可愛的小公子,為了紀念當年夭折的孩兒,也取了同一個名字。

     ——蘇曠。

     至于那個年輕人,不知直面多少人間慘劇,追殺多少大盜貪官,一腔熱血越來越冷,後來竟然終年不苟言笑,被人稱為“冷面名捕”,鐵敖。

     鐵敖在蘇曠十五歲那年原原本本将身世告訴了他,要他自行抉擇,蘇曠隻是笑笑——他除了笑笑,又能說什麼,做什麼? 那段過往就這麼被一笑置之,直到在這次行動中,蘇曠不得不冒名頂替那位遠方的嫡親兄弟,一路遠赴塞北,要鏟除這一帶為害多年的匪患為止。

     而最要命的是,明天蘇曠不得不跟着那個趾高氣揚的表兄出征,還不得不保護他的安全…… 蘇曠站在軍營外,嘴裡還是叼着一根草莖,仰頭看着繁星點點的星空,象無數嘲諷的眼睛,他忍不住罵——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