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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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知道徐遠給自己來信了。

    郵遞員把那輛墨綠色的郵遞專用車停在路邊,低了頭,手伸進墨綠布包裡迅速地翻動。

    童惠娴看了一眼四周,心卻跳得厲害了。

    這時候圍不過來幾個人。

    童惠娴接過信封,迅速瞄一眼右下角的寄件人地址,地址是老家。

    童惠娴便有些失望了。

    然而信封上陌生的字體再一次讓童惠娴的胸口狂跳不已了。

    第三小隊的揚州知青笑着說:“誰給你來信了?”童惠娴穩住自己,十分沉着地說:“還能有誰?還不是老媽。

    ”童惠娴說完這句話一個人便離開了。

    童惠娴回到屋子裡頭看信,果然是徐遠。

    徐遠是不會在信封上寫上“内詳”的,這樣的欲蓋彌彰隻有傻瓜才做得出。

     愛情故事像一隻彩蝴蝶,靜悄悄地飛翔了。

    沒有聲音,沒有風。

    隻有你的胸口能感受到它有翅膀,撲棱棱地一陣子,随後又是撲棱棱地一陣子。

    童惠娴把徐遠的來信一遍又一遍打開來,多麼漂亮的字體,多麼亮麗的句子。

    徐遠的來信完完全全就是夏夜的天空,那麼多的字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是浩瀚的星鬥與紛繁的清輝,它們無邊無垠地覆蓋了童惠娴,每顆星都注視着童惠娴,中間沒有阻隔;沒有煙火、雲層。

    那些幹幹淨淨的星星無休止地向童惠娴重複,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天哪。

    天哪。

    天哪。

     我戀愛了。

    我已經感受到了愛情。

     天一黑童惠娴就上床了。

    她放下了用以擋灰的蚊帳。

    這是一個溫暖的小空間。

    這樣小的空間最适合于初戀的少女憧憬愛情。

    童惠娴的胸口還在跳,都有些讓她生氣了。

    這麼慌張做什麼?這麼喘不出氣來做什麼?愛情突如其來,卻又像童惠娴的一個小小的計謀,今天隻是順理成章地出現了。

    她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童惠娴打開了手電,用被窩把自己裹了起來。

    不漏出一點點光亮。

    她就了手電的微弱亮光,一遍又一遍地溫習。

    都能背出來了。

    然而童惠娴總是擔心落下一句,落下一個字。

    手電的光亮越來越暗了。

    而徐遠的樣子卻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他快樂,爽朗,帥,天生就完美無缺。

     他們開始了通信。

    秘密地,企盼地,緊張地,像險象環生的地下工作。

    處境與時代決定了他們愛情的古典性。

    幸福與快樂隻能是隐秘的、内斂而又鑽心的。

    這樣的事不可以“傳出去”。

    愛情是敵人,往小處說,它影響“進步”;往大處說,這是“生活作風”的有毒液質,有敗壞與腐化身心的嚴重後果。

    一個人什麼樣的缺點都能有,但“生活作風”是萬萬出不得差錯的。

    這上頭要出了事,就再也對不起貧下中農們的再教育了。

    然而,沒有人知曉的秘密反而是感人至深的,其動人的程度反而是無微不至的。

    膽怯、羞赧,内心卻如火如荼。

    這 樣的日子是多麼折磨人,又是多麼地叫人心潮澎湃啊! 徐遠所在的劉莊離耿家圩子十來裡路。

    然而他們在信中約定了,等春節回城時再見面。

    下鄉第一年就“這樣”,傳出去影響多不好。

    可是徐遠憋不住,他在一個大風的日子以急行軍的速度趕到了耿家圩子。

    天黑透了,而徐遠突然出現在童惠娴的面前,仿佛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

    幸好被童惠娴在門口撞上了,要不然他非闖進屋子不可的。

    徐遠的出現仿佛漆黑的夜空突然跳出了一輪月亮,月亮的四周還帶上了一圈極其巨大的光暈。

    童惠娴總算處驚不亂,她丢下手裡的東西回頭就跑。

    徐無跟在她的身後。

    保持了一段距離,剛好能聽見她的腳步聲,童惠娴一直跑到打谷場。

    她在巨大的稻草垛避風的一側停住腳,聽着徐遠的雙腳一步又一步向她逼近。

    徐遠站在她的身後。

    貼得很近。

    她的後頸感受到他的灼熱呼吸。

    她屏住氣。

    心髒在嗓子裡頭拼了命地跳。

    徐遠就是在這個時候擁她入懷的。

    童惠娴呼出一口氣,幾乎癱軟在他的胸口了。

    天哪。

    我的天。

     頭頂上的風被草尖劃破了。

    風發出了細密而又疼痛的呻吟。

    巨大的稻草垛發出了幹草的醇厚氣息,彌漫在他們四周。

     徐遠總是在天黑之後潛入耿家圩子,而天亮之前則必須趕回劉莊。

    愛情是什麼?愛情就是成仙。

    不吃,不喝,不睡。

    隻要能呼吸就能夠活蹦亂跳。

     而另一個活蹦亂跳的男人就是耿長喜。

    童惠娴唱歌時的聲音和模樣讓他發了瘋。

    他一閉上眼睛就是童惠娴的樣子。

    而最要命的就數童惠娴的歌聲了。

    它萦繞在耿長喜的耳朵上,弄得他的整個身子在冬天的風裡都能夠發燙。

    就差像公貓那樣叫春了。

    耿長喜和他的老子鬧過一回。

    他耷拉了腦袋逼着他的支書老子“向童知青提親”。

    老支書盯住他的兒,一巴掌就把他掴開去了。

    老支書壓低他的嗓子厲聲喝道:“你要是敢胡來,老子的殺豬家夥侍候你!” 耿長喜捂住臉,拖了鼻涕對他的老子發誓說:“我不成親,我讓你斷子絕孫!” 老支書颠了颠披在肩頭的衣服,摔了門出去。

    他在臨走的時候丢下一句話:“小子,隻要你那根xx巴肯省省油,老子由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