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白衣人

關燈
,随着他身形的停頓,一個白衣染血的偷襲者從樹上落了下來。

     在未落地前,偷襲者已成為一具死屍了。

     衛紫衣身形又拔起,從一棵樹上穿過,落下,又飛起,幾乎毫不停頓地已經飛越過了七棵樹。

    每一次從樹上越過,就有一具死屍從樹上墜落。

     當殺了七個人後,衛紫衣落在地上,卻并沒有立刻躍起,他低頭一看,鮮血已從傷口處洶湧而出,剛才妄動真力,更加劇了受傷的程度,這一次落地後,衛紫衣已感到無力再躍起,甚至于連手上的銀劍也有一點把持不住了。

     不過他依然卓立當地,抱劍當胸,以一種最具挑戰性的姿勢靜靜地站立着。

     深知樹叢中仍有不少敵人,若是衛紫衣一旦露出受傷的迹象,必然為敵所趁。

     林中有涼風吹來,卻充滿了蕭殺之意,被衛紫衣剛才身形跳躍帶起落下的枝葉,此時正紛紛地下墜着,落葉缤紛,彷佛萬物已凋零,這種景象豈是“凄涼、蕭索”四字可以形容。

     抱劍當胸,卓然而立,這份氣勢足以令對手喪魂落魄。

     有樹葉的“沙沙”聲傳來,那些隐藏在樹叢中的人竟已被衛紫衣吓退了。

     “沙沙”之聲終于消失了,林中一片寂靜,連風吹過也是無聲無息。

     衛紫衣也無聲無息地倒下。

     受了那麼重的傷,本不能妄動真力的,衛紫衣剛才揮劍擊暗器,飛劍殺七人,體力的消耗已然透支,當聽到大敵遁去時,一股意志力立刻松散,便倒在了地上。

     隻是,對手固然會被他剛才無懈可擊的身法驚退,可是會不會再來呢? 還有,自己傷重不支,明智他們被敵所阻,一時半刻無人來救,衛紫衣可否能支持到悟心大師前來援救? 衛紫衣被這些紛亂的思緒攪得頭昏腦脹,幾欲昏昏睡去,可是,深知一旦昏過去後,必然後果嚴重,于是憑借着鋼鐵般的意志力和渾厚的内力強迫自己清醒。

     傷口的劇痛已在牽扯心髒,渾身的肌肉幾乎已經沒有感覺,揮劍的手慢慢地伸開,銀劍落在了地上。

     這種時候,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将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衛紫衣輕易殺害。

     日色已暮,林中漸漸昏暗起來,黃昏已至,殘陽在做最後的無力掙紮,一個人靜靜地站立在林中的一棵大樹下,林中的微風掀起他掩蓋雙手的長袖,露出一雙蒼白修長的手。

     灰色的衣衫和林中的昏暗幾乎融為一體,修長狹窄的刀鋒在手中寒光四射。

     正處于昏昏然狀态的衛紫衣彷佛是被一個無聲的聲音喚醒,猛然睜開雙眼,看到了那個人的面容。

     那人正是手持東瀛武士刀,和衛紫衣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灰衣少年。

     灰衣少年的雙眼黑洞洞的,就像黑沉沉的夜一樣毫無感情,衛紫衣靜靜地看着這雙眼睛,沒有回避,也沒有恐怖,自然得就像一個農夫看着自己的鋤頭。

     “沙沙沙沙”,似腳步聲,又似風吹樹葉的聲音,一群白衣持劍的人已無聲無息的包圍過來。

     領頭的是一個雙眉入鬓,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中年白衣男子,别人手中都是一柄千錘百煉的長劍,他的手中卻空空如也。

     白衣男子眉毛一挑,同灰衣少年厲聲喝道:“你是什麼人?” 灰衣少年不答,隻用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冷然逼視着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忽地感到心中一陣發毛,不禁倒退了一步。

     灰衣少年緩緩舉起長刀,刀尖直指天空,刀柄托在手心,這是日本武士的起手招式。

     莫非灰衣少年要動手?是殺白衣男子,還是殺衛紫衣? 刀光一閃,答案立即分曉,站得離灰衣少年最近的一個白衣人忽地撲地而倒,口中發出垂死的嗚咽,鮮血從他的咽喉──流出,真是好快的刀! 一刀出手,更不停留,灰衣少年手持沾血的刀撲向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大驚疾退,兩名白衣人雙雙搶出,攔在灰衣少年面前,雙劍齊展,攔住了少年的去路。

     少年橫刀斜削,竟不理雙劍的來勢,“波”的一聲,血花飛濺,兩名白衣人的頭顱飛向半空。

     所有的白衣人立刻沖了過來,将少年團團圍住,無數柄長劍閃動,少年人刹那間已處在劍網之中。

     衛紫衣勉強坐起,努力将銀劍撿起,不想手足酸麻,銀劍又滑落到地上,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苦苦地搖了搖頭。

     灰衣少年之所以與白衣人交戰,隻不過是想親手殺死衛紫衣而已,衛紫衣竟在短短時間中兩次遇到這種尴尬境地,一代枭雄衛紫衣,竟又成了别人俎上之肉。

     轉目觀看場中形勢,他不由微皺眉頭,不知怎地,衛紫衣就算是死,也願死在灰衣少年之手,不知是因為看出少年人的義烈,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所以當灰衣少年在場中漸落下風時,衛紫衣才微微皺了皺眉頭。

     衛紫去看出,灰衣少年一身武功固然不錯,但似乎缺乏對敵經驗,尤其是群戰的經驗。

     灰衣少年好像隻知進攻,不知防守,是以他每刀出手必有一人倒下,但他的身上也已是劍創累累。

     此時林中已是一片黑暗模糊,少年的一身灰衣更是目不可辨,唯有他手中的長刀白得刺目,尚可判斷出他的動作。

    漸漸的,長刀越舞越慢,彷佛少年人已漸漸不支了…… 不斷有人慘叫、倒下,甚至不時有鮮血飛濺到衛紫衣的臉上,這一戰之慘烈,已可想而知,衛紫衣并沒有理會臉上的鮮血,他靜靜地盤坐着,希望能恢複一點力氣,傷口的流血已經停止,這是一個好現象,不再流血,就意味着力氣可以恢複。

     四周刀劍縱橫,衛紫衣則潛心運功,漸漸的,肌肉恢複了知覺,手足也已有力氣,丹田中一股熱氣上下盤旋,又左右沖突,終于擴散到衛紫衣的四肢百骸。

     此時,場上的戰鬥,已到了白熱化程度,白衣人一個個倒下,而灰衣少年也搖搖欲墜,随時随地可能倒下。

     剩餘的白衣人和那白衣男子卻因天色昏暗,看不清場上局勢,隻知将手中的劍在身前揮舞,以求自保,若是他們此時乘機出手,灰衣少年是難以支持幾招的。

     灰衣少年手中刀慢了下來,到最後竟停了下來,停在一片屍體内,靜靜地看着面前持劍狂舞的白衣人。

     他的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剛才搖搖欲墜的身體也在風中挺立起來,隻要他的力氣一恢複,就可以出手一刀要了這些人的性命。

     可是那幾個白衣人竟一舞一退,越退越遠,到最後竟拔足向樹林深處遁去。

     灰衣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胸膛,蓦然轉身,看着衛紫衣。

     久久地凝視着,他忽地邁開步子,一步步地向衛紫衣走過來。

     衛紫衣盤坐在地上,慢慢地睜開眼睛,此時他體力漸有恢複,但若要動手卻千難萬難。

     灰衣少年目不轉睛地盯着衛紫衣,忽地一揮手,刀光一閃,“喳”的一聲,将刀插在地上,目光炯炯地沉聲道:“衛紫衣,你是否有再戰能力?” 衛紫衣微微一笑,道:“你若要殺我,此時正是機會。

    ” 少年胸膛起伏,面色陰睛不定,衛紫衣雖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從他急促的呼吸中,可知少年正面臨一個重大決定,衛紫衣是死是活,皆在少年人的一念之間。

     “首先要謝謝你。

    ”衛紫衣平靜地開口道:“謝謝你使我免于死在那些人手中。

    ” 少年人厲聲道:“我和你有血海深仇,自不願你死在他人之手,我殺他們,是為了要親手殺你。

    ” “我知道。

    ”衛紫衣無法想出與這少年有何怨仇,隻因創業時期,所殺必多,此時又怎能一一想起,是以他平靜地回答,隻求少年引手一刀,以求了斷。

     少年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我雖與你有仇,但你此時毫無反抗能力,我縱殺你,也是不義,等你傷好之後我再來找你。

    ” 衛紫衣頗感奇怪地注視着少年黑暗中發亮的眼睛,道:“我若傷好了,你不是我的對手,你若是等,恐怕已無機會。

    ” 少年人冷冷地一笑,道:“武功也是人練出來的,你有這番成就,也是苦練而成,你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 “好!”衛紫衣頗欣賞少年人的豪氣,道:“你既如此說,我不妨等你三年。

    ” “好!”少年人說完這個字,回頭持刀就走。

     “等一等!”衛紫衣道:“我有話對你說。

    ” 少年人停下腳步,以背對着衛紫衣。

     衛紫衣輕輕地一笑,道:“你的武功屬扶桑陽剛一路,猛雖猛,隻是扶桑武功大多為進招,在防守上稍弱,須知武功進退都極為重要,不可偏頗才對。

    ” 少年人道:“進攻難道不是最好的防守嗎?” 衛紫衣微笑點頭道:“進攻的确是最好的防守,但必要時以退為進,化解對方鋒芒,趁敵攻而無效,新力末生,舊力已盡時,一刀出手,更可奏效,所謂‘退就是進,進就是退’,正是此理。

    ” 少年人默默地聽着,最後緩緩地點了點頭,大踏步,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衛紫衣默默地坐在黑暗中,彷佛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衛施主,你怎麼樣了?”這是明智的聲音。

     “放心,衛施主武功蓋世,不會有問題的。

    ”這是明理的聲音。

     “可是衛施主負傷在前,體能下降,事情就難說了。

    ” “哼,悲觀主義,對衛施主一點沒有信心。

    ” “求求你們,别吵了好不好,紫衣他……”言末畢已有硬咽之意,卻是一個女聲。

     衛紫衣聞聲一震,已看見一群人急急地搶出林中,衆人手中所持的火把立刻劃破了黑暗。

     當先一人,正是悟心大師,他的人未到,渾厚蒼老的聲音已傳來:“衛大當家,老衲受阻來遲,恕罪恕罪。

    ” 衛紫衣靜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