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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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這裡,我們都來可以不?王軍好像在電話那頭猶豫了下,伢鼈又補充一句說:坨坨鼈的素描畫得相當好。

    王軍同意了,伢鼈放下電話時臉上就充滿了快樂。

    伢鼈是那種有才但不顯示才能的人。

    那段時間我和伢鼈都天天在家裡睡懶覺,睡得父母們望着我們就頭痛。

    都是二十幾歲的人了,還在家裡吃閑飯,還要一臉讨好地向母親要錢抽煙,父母們看着我們當然就腦殼痛。

    伢鼈說:走吧,去看看。

     就同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有出生時間和出生地點樣,伢鼈出生的那一天他父親——北正街的美男子,爬到屋頂上撿漏,從屋頂上掉了下來,還好,隻是摔斷了腿,被人擡進醫院,一個星期後又被人擡了回來,從此就瘸了那條腿。

    他瞧着自己的一對雙包胎兒子,問誰大一點,伢鼈的母親指着伢鼈說他先生下來。

    伢鼈的父親就認真盯着長着一雙對子眼且因缺乏營養而瘦小的長子,想了半天才決定取這個名字:劉粟。

    這是伢鼈的父親特别崇拜大将粟裕。

    伢鼈的父親是邵陽人,解放前跟随父親做豬血丸子做到長沙來的。

    邵陽人都或多或少曉得一些粟裕大将的事迹。

    例如抗日戰争結束後,國共和談時,蔣介石企圖消滅共産黨領導的新四軍,向駐紮在江蘇的新四軍發起猛攻,著名的“蘇中七捷”就是粟裕大将于運籌帷幄中親自指揮的。

    七戰七捷,一下子消滅了二十幾萬國民黨軍隊,這真讓同樣是湖南邵陽人不過是晚生了幾十年的伢鼈的父親五體投地。

    伢鼈是劉粟的小名。

    邵陽人喜歡叫自己的孩子為伢伢,伢伢是細伢子的意思。

    劉粟的奶奶就叫劉粟伢伢。

    長沙人不喜歡這麼叫,覺得叫起來别扭,就改稱伢鼈。

    伢鼈是我們這班畫畫的人中最有責任心的,來了,看了看,回去翻箱倒櫃,把自己于浙江美院讀書時畫的素描頭像改了改,又跑到街上買了幾個鏡框,将素描頭像框在鏡框裡,讓我替他挂在大漢畫室的牆上,開始非常敬業地教那些小年輕畫素描。

    素描麼,畫前要仔細觀察。

    他對小年輕說,不要一開始就畫,要把對象觀察清楚再下筆。

    伢鼈又說:畫素描,主要是抓型,浙江美院不太在乎你畫黑白灰三大調子,而是看你抓型的能力。

     非常熱忱的願意把自己的所學和盤托出給小年輕的伢鼈來後不久便看出了問題。

    問題出在王軍身上。

    王軍穿名牌西裝,穿幾百元一件的金利來襯衣,還系着漂亮的金利來領帶,且穿着幾百元一雙的老人頭皮鞋或同樣幾百元一雙的耐克旅遊鞋,這不能不讓伢鼈覺得自己的勞動将如一汪春水向東流了。

    有天,我和伢鼈站在畫室的窗前抽煙,看見一身筆挺的王軍很驕傲的樣子上了一輛紅色夏利的士。

    伢鼈指着的士,說你看見嗎坨坨?我說看見了。

    伢鼈估計着說:的士從河西到河東軍鼈家少說也要二十元。

    我說:那可能不止。

    伢鼈瞧我一眼,搖搖頭。

    他比我和劉友斌更了解王軍,知道王軍屬于花花公子系列。

    他說:王軍一個人管錢,我覺得會出問題。

    不能這樣下去,這關系到我們的利益分配,你覺得呢?我說是的。

    伢鼈把劉友斌叫到一旁,試探地問劉友斌:斌鼈,你和軍鼈關于錢的問題是怎麼說的?劉友斌說:把一切開支除去後,兩人平半分,你來了就三人平半分。

    伢鼈見沒有我的份,臉上就有些不悅,說坨坨鼈呢?劉友斌說:軍鼈說坨坨不能參與分紅,給坨坨八百元一月。

    伢鼈說:你和王軍有賬目嗎?劉友斌說:賬目就是人頭,好多個人就是好多錢。

    伢鼈進一步說:你應該讓王軍把開支情況定期向你和我公布,我覺得王軍用起錢來太大手大腳了。

    劉友斌笑笑,說軍鼈是我們的朋友,他應該不敢獨吞。

    幾萬塊錢,你怕是幾百塊錢的小數目?伢鼈提醒劉友斌:王軍昨天對我說,他穿的那套灰色西裝是一千六百元。

    劉友斌偏過頭來瞪大了眼睛,那麼貴?他跟我說隻有三百多元一套。

    伢鼈說:他對我說是一千六百元。

     劉友斌有些緊張了,臉上就有些惆怅,那天晚上他沒睡好。

    第二天上午,王軍打着哈欠來了,看來他昨天晚上又到哪裡鬼混去了,哈欠一個接一個的。

    劉友斌看着王軍,覺得他全身上下是有些奢侈,就走上去摸摸他西裝的料子,虛情假意地贊美說:料子蠻好啊咧軍鼈。

    王軍送一個哈欠給劉友斌。

    劉友斌翻着西裝衣袖的裡子,又贊美說:做工也很仔細啊咧。

    這套西裝好多錢?王軍望一眼劉友斌,輕漫地回答:三百二十元。

    劉友斌忽然覺得三百二十元應該買不到這麼高檔的西裝,就懷疑道:真的是三百二十元?王軍又望一眼劉友斌,怎麼啦不相信是吧?是三百二十元,我在湖南商廈買的,你可以去買一套,在湖南商廈的三樓。

    劉友斌不再說什麼了,王軍說得那麼确鑿,他不好進一步懷疑了。

    他本想問王軍收的學費都放在哪裡了,但他又開不了這個口。

    他不願意讓王軍覺得他在懷疑王軍的德行。

    朋友之間相互懷疑,畢竟不是好事。

    傍晚,王軍急着走了。

    劉友斌就喊伢鼈和我上他家吃飯,路上他對伢鼈和我說:我覺得軍鼈膽子再大也不敢一個人獨吞我們的血汗錢。

    伢鼈嘿嘿一笑,說但願如你所說。

    劉友斌說:軍鼈隻是花一點而已,對朋友應該不至于這麼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