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風未至蟬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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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拳道:“失陪!” 倏地轉過身來,一路縱躍如飛而去。

     笠原一鶴立了一刻,忽地拔腳就追,哪裡還有那少年的蹤影? 夜色沉沉,秋風冷冷! 這一瞬間,笠原一鶴由衷地感到了悲哀,卻又有一腔難以發洩的怒火,填膺在胸内,使得他欲罷不能! 他發出了凄厲的一聲怒吼,掌中刀用力地揮砍而出,“哧——哧——哧——”一連三刀,刀鋒把高粱的尖端穗子砍飛了滿天! 他就像瘋了般運刀如狂,一路猛揮猛砍,閃爍的刀光像是一條鬧空的銀蛇,所過之處,高粱穗子滿空亂舞,足下漫無目标地前進着。

     這陣快刀,影射着他内心的悲忿無極,遭殃的卻是這片旱地莊稼,刀鋒過處,無堅不摧! 笠原一鶴假設着這些高過一人的高粱,每一棵都代表着一個敵人,因此他的每一刀,也都毫不留情! 轉瞬間,他已運刀數百千回,當真是殺得熱血沸騰,淋漓盡緻! 在一陣猛砍殺裡,足下已邁出這片旱田。

    他已經殺紅了眼,雙手握着的刀見樹砍樹,見草砍草,不知是幻覺還是真的——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影,站立在田陌小道上,正好迎着了他的來勢。

     笠原一鶴乍然一驚,定目看了看,狂笑道:“好個強盜——快還我寶物來!”雙手握刀,“哧——”一刀劈下去! 這一刀,在怒發如狂的笠原一鶴來說,幾乎施出全身的力道,真有泰山壓頂之勢! 這在田陌道上的那個高大人影,倏地伸出了一隻手,笑道:“好勁道!” 那口疾下的刀,就好像砍在了石縫之中一般,休想轉動分毫! 笠原一鶴睜大了眼,才看清了面前人竟然是一個灰衣白首的和尚,和尚僅僅用兩手指頭,捏着他的刀鋒,慈祥的臉上,帶出一片笑容。

    笠原一鶴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怪嘯了一聲,使出了全身力道,掙、抽、闆、拉——還是一樣,休想移動分毫! 那和尚呵呵一笑,單手豎掌,宣了一聲佛号道:“阿彌陀佛!小施主,你何苦這般。

    ” 說話時手指一松,笠原一鶴猝失重心,摔了個仰天斤鬥,他在地上打了個旋風霍地跳起來,一時真要瘋了。

    今夜對于他來說,真可謂是不祥之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糊裡糊塗又出來這麼一個和尚,武功之高,簡直有點令他不可思議了! 笠原一鶴驚怒中,真是如狂如癡,身子躍起的同時,第二刀氣吐如虹,直向和尚一顆光頭上砍去!大和尚冷笑道:“何必如此?”大袖一揮,像是海濤般的隻一卷,已纏住了笠原的刀鋒,笠原一鶴隻覺得雙手虎口一陣發熱,似覺出和尚拂袖之間力逾萬斤! 在日本,笠原一鶴素有神力之稱,可是和尚這拂袖之力,竟使他幾乎受不住.一時面紅心跳不已。

     和尚長袍一吐道:“去!” 笠原一鶴“通通通”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差一點兒又栽個斤鬥。

     和尚一笑,道:“真有股子牛勁,怎麼,小施主,你還不服氣麼?” 笠原一鶴一咬牙,大步疾上,掌中刀平心直刺,這一招是厲害的殺招,名謂“平風進刀”,正是日本劍道大師柳宗氏的絕招。

    刀出封四面,見刀破刀,見勢破勢,完全是因景而異,笠原一鶴如非連番受辱,這一刀他是無論如何施展不出的! 刀尖将至,笠原一鶴幾乎有些不忍心了,可以想見的一刹那該是何等的慘厲,料想着鮮血怒噴的一瞬,迫使得笠原一鶴閉了一下眸子! 他的想法和事實相差的竟是那麼遠! 就在他長刀怒吐的刹那之間,隻聽得“噗”地一聲,笠原一鶴吓得瞠目結舌,怪叫道:“啊!” 目光過處,對方那個和尚,居然用嘴裡的一口白牙,生生的咬着自己出手的長刀刀尖——和先前一樣的,這口刀休想移動分毫! 大和尚鼻中哼了一聲,雙手大袖猝揚,像是一隻拍打着雙翅的天鵝,卻由他肥大的衣袖之間,逼出了令人無法抵抗的旋風,風力萬鈞,使得他們身側的旱地高粱,“喳喳喳”一連串地爆響,紛紛折斷直飛而出。

    笠原一鶴再也定身不住,同時間和尚松開口道: “倒!” 倒是真聽話! 笠原一鶴偌大的身子,元寶似的翻了出去,他“骨碌”的倒折了個斤鬥,一口武土長刀“噗”的一聲,深深紮入地面二尺有餘,借着這口刀的定力,才使得身子沒有再滾出去! 巨大的風力,已使得他頭頂上那平頂戰盔脫頂而墜,叮當亂響地一路滾了出去。

     笠原那副樣子.就好像看見了鬼! 他用打戰的手指着和尚道:“你……你是人是鬼?” 那和尚呵呵大笑道:“朗朗乾坤,何來鬼物?笠原小友,你初履中原,不識天高地厚,吃了許多虧,老讷是特别來誘導你的,且随老袖返回去吧!” 笠原一鶴乍然一驚,道:“和尚你怎麼知道我的姓名?你……” 和尚道:“我知道的你還未必知道呢!” 說着上下細細瞧了他一番,輕輕籲了一口氣,面色微現凄涼地道:“你與我那老朋友,長得實在太像了……看起來宛若一人!” 笠原一鶴道:“你朋友是誰?” 帶着一絲凄涼的微笑,那和尚讷讷地道:“你問我那老友麼?他倒是與你同姓!” 笠原一鶴一怔道:“是……” “笠原桑二!”和尚微帶傷感說着。

     “啊——”笠原一鶴大驚失色地道,“他是我父親!” “我知道!”和尚的面色愈發慈祥,“孩子,你想如果他不是你父親,我會來看你麼……” 雙手合十,他輕輕念道:“阿彌陀佛……汝負我命,我還汝債,是以因緣,經千百載……南無阿彌陀佛!” 笠原一鶴抖顫顫地走近了幾步,面色間帶出了尊崇與親近,呐呐道:“那麼大法師…… 你又是……誰呢?” “老袖佛号‘涵一’,俗家名字叫段南洲——”老和尚微微笑道,“孩子,你可聽你父親說過麼?” 笠原一鶴呆了一下,霍地跪了下來。

     “老世伯——”他激動地喚了一聲,一時竟自垂頭痛泣了起來! “無量佛,”和尚慢慢地走近到他身側,輕笑道,“中國這個地方,對你太陌生了…… 你的事我都知道,我與你父乃是生死至交,如今你孤單在外,我不能不管!” “老世伯!”笠原一鶴痛聲道,“我真沒有臉見你……我一切都完了……” 和尚冷冷道:“你是指那箱珠寶!” “是!”笠原道,“我……太沒有用了……” 忽然他想到了父親來時的告誡,當下膝行前進,道:“老世伯,父親關照我見着了老世伯之後,要尊你為父,敬你為師,一切聽憑世伯的吩咐……我方才太冒失……我實在不知道老世伯居然皈依了佛門!” 涵一大師目光眯成了一線,聞言喟然一歎道:“敬我如父,稱我世伯,都非我今日身份所能承當,念在與你父昔日一段淵源,收留你這個弟子,倒是使得……你可願随我入寺,暫時做一個帶發修行的居士麼?” 笠原一鶴早已為眼前這個和尚出神入化的武功所折服,此刻又知他就是父親生平第一至友,再加上父親的囑咐,自是心悅誠服。

     聆聽之下,頻頻叩頭道:“弟子遵命,隻是師父……” 涵一大師莞爾一笑道:“足利氏的那箱東西,已為當今武林帶來了一番劫難,自此黑白兩道,風塵俠隐,草莽英雄,甚至于三法教士……都将卷入這漩渦之内,你正是此刻的正主。

    ” “阿彌陀佛”和尚讷讷道:“是以老讷雖知你塵劫正多,卻抱定人能勝天之心,前來引度于你,你當及時抽身,否則怕将有殺身之危!” 笠原一鶴深深叩首,他不敢正視這個老和尚,心裡雖抱定成仁取義之心,卻不敢當面頂撞! 和尚又道:“善哉一鶴,汝當自知,一切衆生,無從始末,皆由不知常住真性,性淨則明聽,用諸妄想,此想則不真,故有輪輸……你是生具慧根之人,暫且從我研習無上菩提,瑣事不必再思,一切有老讷為你作主!” 笠原一鶴雖不明白這番話的真谛,可是日本乃是一佛教國家,父親亦算得上是個佛門居士,對于佛理他并非全然不知! 大師這番話,對于他似乎有着極大的啟發,一時如鋼磬銅钹,當頭一聲棒喝。

     當下深深一拜道:“一切由師父作主,我……知罪了!” 大師含笑頻頻點頭,夜風吹動着他身上的那襲僧衣,愈加顯示他如同神仙中人! 輕輕歎息了一聲,涵一大師道:“一飲一啄,豈非前定,你今日所遇之男女二少年,皆與你有極大的牽連,佛謂:汝愛我心,我憐汝色,是以因緣,經千百劫,常在纏縛……” 頓了一下,他看向笠原一鶴,道:“你遺失在車上的随身衣物,老讷已為你取下擱置一旁,且随我去吧!” 說時伸出一隻留有長指甲的手掌,作勢向上虛撥了一下,笠原一鶴原本跪伏的身子,竟然不由自主地提升而起。

     對于老和尚這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他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敬之如神明一般! 涵一大師道:“走吧!” 一僧一俗,在這秋季的夜晚,踏着田野小徑緩緩地消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