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辜負高僧鬼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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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們對于械鬥、兇殺已看慣了,并不以為奇;可是在中國,甚至于帶一口刀,也會遭受到路人的奇怪和側視。

     他是一個生性倔強的武士,盡管來到了中國,卻也并不願意“入鄉随俗”,所以至今日為止,他仍然穿着他的和服,甚至于連武士刀也不肯從身上取下來。

     這情形為他招惹上了很多的麻煩,生了很多不必要的誤會,可是他依然如此,并不為忤。

     日出的時候,他已來到了蕪湖城内的市街之上,這地方文風頻盛,市街上出售紙墨的店鋪甚多。

     笠原一鶴此行主要察訪的對象還是徐氏父女,徐女驚鴻一瞥地在荒野出現,自己已經見識過了;可是她父親徐雷,自己卻是從未見過。

     聽匡長青曾說過,此老武功出衆,他女兒武功已經如此,更不要再說他了。

    想到此,這位日本的武士内心不禁更焦急了。

     蕪湖城内有一家“老松客棧”,氣派古雅,頗有唐風,笠原一鶴住在這裡,就好像在日本京都、名古屋等地住棧房一樣。

     他在旅客名簿上,留下了“日本武士·笠原一鶴”幾個大字,這家店房内,不禁大為噪動,紛紛走到他窗前觀望,都來看望一下這位來自異國的武士。

     中國地方如此之大,要在這廣大的人群裡,去查訪這麼兩個人,真好比“海底撈針” 一樣的。

    可是他并不是這麼想,他認為自己總有機會遇見這兩個人;而且一定能夠把失物讨回。

    不過卻不是眼前能辦到的事。

     當初足利将軍曾有一封信,要自己面呈明朝天子,這封信卻被涵一和尚索去了,笠原一鶴幾次索讨,老和尚都告訴他時候不到,這封重要的信,他要暫時保管。

     笠原一鶴走時匆忙,竟是忘了這回事,此刻想起來,不禁甚是懊喪!可是轉念一想,涵一和尚那一身神鬼莫測的功夫,自己要去盜信,簡直是妄想;而且涵一和尚所以不把這封重要的函件給自己,必定是有原因的,隻是他又哪裡能明白自己的心境! 涵一和尚是他父親生平第一摯友至交,本是父輩人物,如今更有師徒之份,笠原在哪一方面來說,也不敢有所沖撞他,這件事實在棘手得很。

     有了以上幾點困難,他才決定暫時不去讨還那封呈給皇帝的信;可是他内心卻有一個大膽的決定。

     足利将軍以十萬火急的心情,派他到中國去完成這件使命,卻未想到他竟會出此意外。

    在萬般無奈之下,這位日本武士,不得不試着親自去面谒中國的永樂皇帝! 這是他内心一個極為大膽的計劃,因為,這位天國皇帝朱棣,自謀惠帝登基以後,對于本身的防範,可謂是嚴謹到了極點。

    尤其是近兩年,妖婦唐賽兒作亂,平定之後,這位大明的天子,更是無時無刻不在小心防範着,庚子年特置“東廠”,網羅了天下不少的能人異士,号稱為“錦衣衛”。

    這些“錦衣衛”也就是俗謂的“大内衛士”,其職責專門負責皇帝的安全,以及偵辦一些有關宮内的案件。

     此輩人物,其中固然很多是屬于“沽名釣譽”之流,但是卻也有很多,是武林中少見的能人異士。

    所以笠原一鶴要想獨自探宮,面谒成祖,套一句俗話,那是談何容易,笠原一鶴這種念頭,不過是一個念頭而已,真要實行起來,隻怕是難以實現。

     在“老松客棧”裡,他停留了數日,又思他去!可是一個人倒黴的時候,真是什麼事也都叫他遇上,這位年輕武士,正想備馬北行的當兒,卻忽然又病倒了。

     這病來勢不輕,不時發冷發熱,笠原一鶴不得不在這家店内住了下來。

     等到病好了,已是秋去冬來,雪花飄飄的日子。

     笠原一鶴客地病倒,更感到悲傷寂寞,所幸店中的夥計,對他倒是不厭其煩地熱心照料,噓寒問暖,請醫送茶,甚是親切。

     來時,他身邊倒是帶有極為充裕的銀子,不愁花用,大病初愈,暫時他倒是不想走動了。

     客房内生了一盆火,雪花簌籁地落下來,院子裡的茶花、早梅,都開了,美得很。

     雖說是旅途客地,但是卻别有一番幽雅的情趣。

     笠原一鶴深邃的一雙眸子,顯得更深了,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的雪花,這位異國的遊子,不禁想到了遙遠的家鄉,此刻,當然也該落雪了。

    他想到在日本,每逢這種落雪的季節之時,自己必定在雪原上縱馳劃溜,其趣無窮;而今日,雪雖是同樣的美,卻早已失去了這份心情。

     正當他睹景生情的當兒,他卻看見對面的一間客房門打開了,一個身着棉衣十足的道學老先生走出來! 這人笠原一鶴早在七八天前,就發現他了,隻當他是一個普通的客人,可是對方卻對着他掀唇一笑,露出了幾顆黃焦焦,被煙所熏的牙齒。

     笠原一鶴隻得點了點頭,老人雙手籠在袖内,彎腰笑道:“先生早啊,今天可真冷呀!” 當下含蓄地一笑道:“噢!還好,老人家是本地人麼?” 這人聽他答話,就眯着雙眼,向窗前行來,走到了笠原一鶴近前,嘻嘻笑道:“小老兒是徽州人,先生你……是?” 說罷一雙黃黃的眼珠,卻在他身上轉來轉去,笠原一鶴搖了搖頭道:“我不是本地人!” 老人口中“哦”了一聲,連連點着頭,一隻手卻擡起來,捋着他唇下的幾根長短不一的胡子。

     笠原一鶴這時才看清了老者的面目,見他皮膚很黑,右腮之下,生有一個小小的黑痣,兩道眉毛,幾乎快要掉光了,黃焦焦的就像針也似的。

    一個大鼻子,卻是又紅又圓,十足的酒糟鼻。

     他身上所穿的這件棉襖,也确實是相當舊了,袖肘的地方,布面已破,露出發黃的紅棉,相當的裡邋遢! 笠原一鶴倒是很同情他,問道:“老人家是做什麼買賣發财?” 老人龀牙一笑,搓着一雙黃繭的手道:“發财可是不敢當,不過将就着過日子罷了!” 說着咳嗽了幾聲,又道:“小老兒在徽州城裡,開有一家墨紙的店鋪,專門是出售我們徽州的墨和筆,勉強地糊口過日子!” 笠原一鶴見他說話時,口内不停地吸着冷氣,哧哧哈哈,像是不勝寒冷的模樣,不忍心道:“老人家,外面寒冷,到屋裡來說話吧!” 老頭兒笑着縮了一下脖子,道:“好吧,正要拜訪!” 笠原一鶴忙轉過身來,把房門打開,不一會兒,老頭兒就走了進來。

     他搓着兩隻手,微微地彎着腰,一副酸儒的模樣,進室之後,哈了一口氣道:“這可就暖和多了!” 自從在大沽沙上失寶之後,笠原一鶴對于一切陌生人,都小心多了,隻是此刻自己身無長物,并不怕别人再打自己什麼主意!尤其是眼前這個酸腐的糟老頭兒,他是絕對也沒有想到會有什麼不對勁! 這時他坐在一張椅子上,卻由靴筒裡抽出一根細長的旱煙杆兒,打着了火,猛吸了起來。

     笠原一鶴為他倒了一杯茶,卻見老頭兒,一雙微微發黃的眼珠子,到處看了一轉;最後落在了矮幾上那幾把刀上。

    他笑了笑道:“還沒請教貴姓?” 笠原一鶴忽然心中一動,就點了點頭道:“我姓笠……” 老頭兒抽了一口煙,在煙霧裡連連眨動着細長的雙眼,咳了一聲,吐出了一口痰。

     笠原一鶴這時卻巴不得他趕快走了,二人相對無言了一刻,老頭兒用煙袋杆子在棉鞋底上敲了幾下,嘻嘻笑道:“在外面走動的人,尤其是年紀輕輕的,時時刻刻都要注意,這個年頭壞人太多!” 笠原一鶴不由愕了一下,道:“老先生所指為何?” 老人家噴了一口煙,笑道:“沒有什麼!”說完又用煙袋杆子,指了一下笠原一鶴放在矮幾上的三口刀,笑道:“我是看見了刀,想到你先生必定是一個練武的人!” 老頭兒說了這句話,又喝了一口茶,把煙袋杆子往靴筒裡一插,拱了一下手道: “打攪!打攪!” 說着就站了起來,笠原忙起身相送,走到了門口,笠原寒暄道:“老先生名下是……” 這位看來冬烘十足的老頭兒笑了笑道:“我姓祝……”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說道:“祝老先生。

    ” 老頭兒這時已邁出門外,卻又回頭笑道:“笠先生在蕪湖還要住多久?” 笠原一鶴已對老人留下了心,聞言搖了搖頭道:“這個還沒有一定!” 老頭兒笑了笑,也沒有再說什麼,一隻手撈着棉襖的下擺,抖抖顫顫地,就走了。

     笠原一鶴望着他的背影,心裡卻奇怪地想着:“莫非像這麼一個老朽的人物,居然也是心懷不軌,圖謀對我不利不成?” 中國這個古老的國家,實在是太怪了,無奇不有,“人不可貌相”這句話,在中國是很應驗的。

     想到此,他不禁内心陣陣擔憂了起來,使他不明白的是,這些人,怎麼消息會如此靈通?怎麼會知道這件隐秘? 如果這個老頭兒,真是在打着盜寶的念頭,那麼他可真是看走眼了,他應該知道,那批寶物如今已不在自己手上了,應該去找姓徐的父女才對! 可是這種事,又怎能對陌生人啟口! 他考慮了甚久,隻有一個辦法,快點走。

    可是這大雪的天,行路是太不方便,自己所帶衣服又不多,一路換洗甚是不便,于是心想,雪一停就走! 當日黃昏的時候,他早早把窗門關上,獨自在燈下觀賞着他的刀,外面的雪卻是越下越大了,一團團的雪花,就像是半空飛絮,一層層地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