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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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他們大都有些惶恐茫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懵了,一時還沒有注意。

    他緩緩語氣道:你們難道真一點都不想念邺都了嗎? 邺都!兩個字頓時引起了無窮無盡的回憶,太行巍巍,漳河浩浩,堰流十二,屯雲行雨。

    水澍粳稷,黝黝桑拓。

    均田畫疇,桑廬錯列,姜芋充茂,桃李蔭翳。

    陳封的舊事一一萌動起來,人人的眼中,都有了一絲陶然。

    慕容沖微微一笑,知道自已已不必再多說什麼了。

     和突屈家人商量過糧米,治械和馬匹之事,慕容沖與慕容永便辭去,再往它處塢堡。

    二人在三四天内就便走平陽各處有鮮卑人聚居之地,與那些族長頭人定下密議。

    平陽仍是北方盛産大米之地,今秋糧食方才入倉,公私俱滿。

    粗粗翻揀,足夠二萬人一年之用,兵械也在加緊趕制。

     十幾天忙碌下來,最可唯慮的是少有帶兵之才。

    故燕将領,泰半都在符堅軍中。

    這些族人們多為尋常百姓,經過戰陣的不多。

    慕容沖好不容易挑了些勇武的授以練兵刺擊之術,着他們帶同族演練,可也是亡羊補牢,希圖未晚。

    這才覺得平日裡雖說多有準備,卻也隻是挂心糧草馬匹兵械,未想到這上面來,着實失策。

    這樣忙忙碌碌的,連正旦都給忘了,轉眼就是到了建元二十年。

     進了元月裡,北風更緊,鋪天蓋地下了一場雪。

    慕容沖卻不理會天時,依舊在官衙裡找了個寬敞的院落,帶着一些挑出來的郡兵習練槍法。

    練了一日,再讓這些人來與他對刺,結果雖說個個舞得勁力十足,卻全是端着個架子,不曉得變通。

    他不由發急,下手了沒了輕重,不多時就将個個打得鼻青臉腫,手折腳擰。

    兵丁們倒了一地,唉聲歎氣個不休,再怎麼喝令也不肯起來。

     慕容沖一個個踢過去,将他們從雪地裡踹起來,吼道:個個都死了?這幾日還不拼命練功,真要打起來了,不是白白給敵人送功勞去的? 這些兵丁一邊拍着祆上雪屑,一邊跺着腳,四肢都有些發僵,練習起來示免有些敷衍的意思。

    慕容沖聽到這話,雙眉一掀,就要發怒,旁邊刁雲卻上前行了一禮,道:休息吧!招了招手,有從人端了一缽參湯來給慕容沖。

    然後自已綽了一柄槍,過去道:跟我學! 慕容沖一邊喝着湯,一邊站在廊下看刁雲領着他們習練,他自已先演招式,讓諸人跟着學了一會,再一一指點不妥之處。

    刁雲也沒什麼言語,隻是在一旁見使得過了就擋上一擋,看到偏了就扳一下。

    那些人都不複在慕容沖跟前的畏縮之态,練得十分起勁。

    慕容沖心道:看來我的脾性确實不好!也是太不顧惜他們了。

    這樣一想,也就很贊許刁雲方才來打這個圓場。

    他缽裡的參湯将要喝完,突然醒起來,便對仆人道:參湯還炖的有嗎?給這些兄弟們一人來一缽! 不一會就有幾個仆從擡了一隻大陶鍋上來,慕容沖高道:今日到此為止吧,都來喝口湯暖暖身子。

    這話剛一落,就聽得門後有人在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可見我的命好! 慕容沖轉過身一看,角門開了,風裹着沫子般的雪揚了進來,天色已暗,卻有深郁而透亮的一抹光,映出來一個風帽鬥篷裹得嚴實的人。

    不用看臉面,慕容沖一聽這話,就知道是慕容永回來了。

    不由一笑道:怎麼這麼晚? 能回來就算萬幸,差點丢了命。

    慕容永抖了抖身上的雪,将鬥篷揭起了一角,露出有些臃腫的胳臂,顯然是受了傷草草包紮過。

     慕容沖一驚,馬上想到莫不是被發覺反迹,引來秦軍征讨。

    但又一想,便知不是。

    秦國君臣眼下收拾殘局都力有未逮,遑論顧及這裡。

    果然慕容永一面在大鍋裡搶參湯,咽下一口,燙得吐舌,一面道:路上遇了一群盜賊,看我押着糧草,居然上來搶,不留情竟給他們射中一箭,真是丢人丢大了。

    不等慕容沖發話,便又擠到兵丁裡面去,嚷嚷着道:走開走開,敢和我慕容将軍搶,不要命了嗎?郡兵都知道他的性子,沒一個讓開的,個個絆腿扯臂,笑語不休。

     從前這平陽郡裡雖也時有劫案,可多在偏僻之處,夜深之時,而眼下竟在郡城臨近,光天化日都有翦徑小賊出沒。

    慕容沖心道:看來動蕩指日可待,人心已亂。

     好容易等慕容永又端了一瓢在手,慕容沖方有暇問他:交待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慕容永向來是打探消息的能手,近日道路不靖,與長安音信不暢,因此慕容永就跑得格外勤些,慕容沖也順便讓他幹些押運糧草器械的事。

     慕容永大口喝罷湯,一抹腦門子上的汗也不知是湯太熱,還是方才和人擠得熱鬧,道:糧草,是沒事的;不過消息他頓了一下道:聽說吳王已經離了秦軍,還關東去了! 當真?慕容沖問道:是什麼時侯的事? 聽說是去年十二月間的事,過了一個月才打聽到,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慕容永又笑起來:邺都是符丕鎮守,他斷不是吳王的對手! 雖說是早有預料,慕容沖還是竟不住有些緊張,他握緊了倚在廊柱上的槍,看着幽黯的天際。

    他眼前橫亘着幾根樹枝,秃瘦的枝頭上積滿了雪,風一過,籁籁的往下落着,将城中人家的燈火攪得迷離恍惚。

    慕容沖不由自言自語道:這雪,何時開始化呢? 兵士們的吵鬧在這一刻變得很遙遠,慕容永和刁雲對了一個眼色,神情竟是一般的鄭重。

     都回去吧!慕容沖喝止了那些郡兵,道:你們是打過幾天戰的,真到起事的時辰,隻能指望你們把新卒帶出來,沒幾日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這些兵丁都是鮮卑人,對将要進行的大事皆有所聞,當下十分興奮,齊聲道:遵太守之令! 不是太守!慕容永在一旁糾正道:是中山王! 兵士們馬上回意過來,齊齊跪下道:中山王! 慕容沖覺得血一下子往面上湧去,他定了定神,方道:起來,回去吧! 那些郡兵走後,慕容沖馬上帶了慕容永刁雲回自已房裡來,令人掌了燈,摒去閑雜人等。

    他在平陽多年,雖也有收納了幾個幕客,可倒底不敢讓他們與聞機密。

    他自将一張細描的司兗冀幽州圖鋪在案上,道:若要至關中,必先取蒲坂!手指點在圖上畫作黃河的粗線大彎上。

     蒲坂去城南四十裡,便是風陵渡,隔河相望,潼關盡在指顧之間。

    慕容沖道:此去蒲坂,并無大的城廓,便是有,兵力也微不足道,盡可一戰而勝。

    秦軍若欲攔我在潼關之外,唯有此地能設重兵。

     慕容永點頭,将燈上的攔闆拉開,眯着眼神盯着地圖看了一會其實平日裡也看了許多次,早已記得爛熟。

    他道:此處向有重兵把守。

    因此我們起事必要快,一旦誓師,就要直取此地,最好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慕容沖道:這個自然,可手上的兵力委實不足,若開始招募人馬,定然會引起秦晉陽等地官吏駐将的警覺。

     不要緊,慕容永道:我們手上也有萬把人,可以一路進軍,一路招募。

     慕容沖搖搖頭道:你也看到今天這些人了,還是最能打的!都不怎麼抵用。

    臨時招來,就攻堅城,能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