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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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什麼事!睡眼惺松的兵将們揉着發紅的眼睛跳出帳外,眼前是一堆堆的火焰。

    锃亮的盔甲映出的殘光,在夜空裡化作千萬散星,合着浮塵敗葉撲面而來。

    是秦軍突襲嗎? 馬!馬!馬全都跑過來了!蹄聲動地,嗷嗷的長嘶扯破了燥熱的風,馬匹飛揚的鬃毛和起伏的脊背象深夜的漲潮漫了過來。

    帳篷和鹿角槍如幹蜷的葉子般碎裂,輕易的飛騰在半空。

    見到這種情形,中軍的将士們拼命想要相信隻是一場噩夢,直到他們的胸口被鐵蹄踏破。

     這是一處山谷,兩側有山腳合抱,谷口狹窄,本來是為的保護中軍安全。

    可這時山谷中馬匹跳竄,衆人不得不被逼着往唯有的出路跑去,擁擠成一團。

    到底是經過戰陣的軍隊,不久就有人鎮定下來,督校們将手下兵丁聚攏,緊帖山壁排列齊整,空出中間任馬群奔逃。

    那是什麼人?這時他們才發覺一支騎兵,舉着燒得通紅的火杆,象是一條條噴火的妖獸,在瘋馬們的身後驅趕。

    他們逐着馬群,從谷口一擁而出。

     火杆被一一扔在地上,當中領頭者兜鍪下的面孔卻極是熟悉,韓延!中軍将領紛紛上前,狂怒地盯着他。

    還不等他們開口質問,韓延的目光居高臨下地掃視衆将道:慕容泓暴虐無能,我已決意廢之,你們願意與我一同舉事的,就站在原地别動。

     什麼!你瘋了?大将軍呢?快找大将軍出來!中軍将領一時懵了。

    擒下他再說!雖然沒有了馬匹,可不少兵将手中都還握有兵器,便向着韓延一夥殺去。

    韓延帶入谷來的,有數千騎,都持硬弩,弩弓連發,一時成群的兵丁倒下,震得再一時無人敢上。

    另有持重的,便想:不如先逃出去,軍中這麼多将領,莫非都願跟韓延行兇不成?于是又有人流,向着谷口沖去。

    他們方到谷口,就見一騎獨零零地嵌在兩山阙處,那人一柄長槍斜斜在手,随着馬匹輕輕晃動。

     奔向谷口的人紛紛住腳,高将軍?各人從口裡發出些雜亂的聲音,猶豫遲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嘴裡吐出的這三個字。

    高蓋揮矛背在身後,道:是我!是他放這韓延進來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幹!叛徒!憤怒比方才面對韓延時更甚,有的人已經開始破口大罵。

    可是雖隻有高蓋一人一騎擋道,他們也不敢再進,他們清楚地知道,谷口定然埋伏下人馬。

    這時心細的已經發覺,谷中本有兩萬人馬,此時仿佛少了許多,好象不到一萬五千的樣子。

    那少掉的五千人定然是已投向了高蓋。

    果然兩側山坡草木間,一簇簇箭尖露了出來,将谷口控制于箭下,發覺這一點的人不自覺噤了聲。

    這樣的人越來越多,于是谷口也化作了一片死寂。

     高蓋開了口,聲音清晰有力,在靜下來的山谷間回蕩。

    慕容泓罪狀有三:其一,不恤将士,淩辱大将;其二,優柔寡斷,坐失戰機;其三,貪安意遁,大違衆意。

    有此三者,絕不可為大燕之主!你們覺得呢? 最後三字他以提氣喝出,将馬匹一帶,坐騎長鳴,峰巒間聲聲相和,震人心魄。

     這幾句話一出,衆人一時無法反駁,氣勢弱下來了。

    過了一會,有人叫道:大将軍在那裡!我們要大将軍出來說話!對對對,大将軍呢?有什麼話可以向大将軍進谏,那裡有随随便便就叛亂的! 此時段随跑到了韓延的身邊,小聲道:那邊已經得手了!喔?韓延佯作鎮定,可還是松了好大一口氣,畢竟他在這山谷裡隻有千餘人,而谷中上萬兵丁,若一擁而上,壓也将他壓死了。

    他道:屍體呢?慕容永已經從山從偷運進來了!快擺出來!是! 韓延看着慕容泓的屍體橫挂在一匹馬上,向他這邊過來。

    慕容泓的頭顱在鞍上一磕一磕,凝固的眼神恰恰正準了他,象生時一般。

    他不由抹了抹額上的冷汗。

     慕容泓已經死了!數名韓延部下齊聲高喝,所有的眼光都一齊聚到了他們身前。

    象是突然陷入冰天雪地,人人都僵死般無力動彈,也無從出聲。

     方才他沒能逃脫,死在亂陣中了。

    韓延本想說得得意些,此時不由收斂一二,隻是平平淡淡地解釋了一下。

    數萬隻眼睛一起茫然起來,山嶺上被驚飛的鴉雀凄厲的叫喚,惡靈般在山谷間盤旋。

     為大将軍報仇!吼聲不知從那個角落裡傳出,一下子引燃了萬餘人的憤怒,遠遠傳出谷去,整個燕軍軍營,都被喚醒了。

    槍矛和大刀成排向着韓延他們沖去,不!大将軍方才出營去了的,怎麼會死在這裡?一名慕容泓親衛的叫喊被淹沒在吼聲裡,可是卻讓韓延給聽到了,他使了個眼色,數架弩弓一齊向那親衛攢射。

    那人頓時倒下,被蜂擁的人群覆過。

     韓延以弩弓開道,在箭矢将盡時退到了築好堅壘的山坡上,那裡還備有大批箭支,全都是高蓋從中軍營裡偷出來的。

    而高蓋此時也從谷口攻進來,兩邊箭雨夾擊下,大半沒來得及穿甲的兵丁象雨打殘葉般飄落。

    天幹物燥,帳篷等物越燒越烈,中軍兵将不少都被灼傷了,痛叫起來。

    這時,慕容泓的屍身已被中軍搶到,将領們确認無誤,一時嚎啕大哭。

    可哭過幾聲後,他們的心也冷了下去,不得不開始為今後打算。

    這一想,又覺得高蓋方才說得并非沒有道理,這些抱怨,他們心中也轉過十遍百遍。

     于是他們開始約束部下,不再向韓延進逼,高蓋與韓延也都停下攻勢。

    有幾名将領出陣喝問高蓋:高将軍,大将軍雖待下嚴苛,可對你一向不薄,你是我們中軍的人,為甚麼要幫韓延?大家總算同生共死過,你就給我們一句實話吧! 高蓋緩緩道:我方才已經說過了。

     韓延是條吃肉不吐骨頭的惡狼,我早看他有反意,可你為什麼要幫他?對你又有什麼好處了?中軍将領悲憤莫名,質問道。

     我并不是幫他,高蓋避開他們的目光,道:隻是想另侍明主而已。

     這時谷口有火光飄動,人聲喧嘩,傳令兵跑來禀高蓋道:其它各營都來了。

    高蓋點頭道:讓将軍們進來,就說我高蓋保他們安全。

    又是一陣吵鬧,終于安靜下來,數騎從谷口進入,想來諸将不得不姑且相信高蓋的保證了。

     這幾人裡面,以慕容恒打頭,他和中軍将領們交談片刻,便知曉了此間變故,不由震駭莫名。

    慕容恒走到韓延所呆的山坡下面,背手喝道:韓延,你想篡逆嗎? 不敢!韓延在壘後略露出臉來,高聲道:末将的意思與高将軍一樣,都是意圖另擇良主。

     這話一出,倒是讓慕容恒怔了一下,問道:這是你的真心話? 自然是!韓延站出來,道:從敗符睿一戰後,大将軍他剛愎自用,喜怒無常。

    我們都是燕國子民,待奉慕容氏本是天經地義,可也不是虜奴之流。

    他待我們絕無尊重之意,随意打罵,有功無賞,有過重罰,你們那一個對他這些舉動服氣了?何況符堅出戰姚苌,長安唾手可得,他卻猶豫觀望,眼見千載難逢的機會從手頭上溜走。

    符堅緩過手來,我們便會進退兩難。

    聽他号令,我們遲早都會死得不明不白。

    韓延自知絕不是為人主的料子,大将軍的位置且請各位公推好了。

    他侃侃而談,面無愧色。

     慕容恒心道:不管他是真話是假話,眼下真是不可以内讧的時辰,要是能将就下來他方才琢磨,就有一騎飛馳而來,騎上之人正是慕容沖。

    他翻身撲在慕容泓的屍身上,四半聲叫喊無法順利出喉,便化作數下狂吼。

     中山王!慕容恒上去扶他,可慕容沖死死地抱着慕容泓的屍身,頭埋在屍首項間,身軀攣成一團,硬得象木削石雕,好幾個人竟都扯動不動他。

    皇兄皇兄皇兄!他終于哭出聲,勁氣略松,方才被慕容恒拉起來。

    他擡頭,有些失魂落魄地問道:這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