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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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軍既無力保護自已漫長的糧道,圍困阿房之策自然也成畫餅。

    當年遷入關西的鮮卑人口滋繁已達四十餘萬,來投者甚衆,所以慕容沖雖然上次慘敗,可不過數月便又回複過元氣來。

     這時正是二三月間,青黃不接,糧草成了秦燕雙方都最為着緊之事。

    關中堡民屢屢向長安運糧,而燕軍則千方百計加攔截。

    秦軍出城相護,兩軍戰于骊山,慕容沖先斬秦高原公符方,後擊秦左将軍苟池右将軍俱石子。

    慕容永斬苟池,俱石子逃遁。

    燕軍一時聲勢大漲,秦軍不得不再度龜縮于長安的高城堅壘之下。

    如此一來,燕軍就大可自如地擇塢堡下手,予取予奪,鮮少顧忌,苦樂之狀,與秦軍相較,自是天壤之别了。

     這日慕容沖慕容永領步騎近萬,出掠始平。

    一路上和風熏面,麗日當空,滿眼都是初抽新芽的翠葉,徑畔偶見一二碧桃,三五豔卉,令人眼前驟亮。

    當真是春光蕩迨,生機無限。

    方将正午,前面斥堠來報,說是過去五裡有餘,便有一座塢堡,足有二三千人的樣子。

    慕容沖便下令道:今日将這堡拿下,便可飽餐安眠,還不快走!于是一衆無不精神大振,快馬加鞭趕了去,果然在日頭略為偏西之時便見到一座塢堡矗立于高陵之下。

    那堡牆高十丈有餘,全是四尺來長的青石條壘成,瞧上去還有隔壁、暗箭孔和堞牆,似乎很是堅固。

    這時堡裡的人顯然已經發覺燕軍到來,牆頭已經堆起了檑木滾石,堡丁張弓豎槍,神情緊張地注目着他們的到來。

     燕軍們并無畏懼,反而起了一陣歡喜。

    這塢堡守備既嚴密,那麼所儲自然豐厚。

    他們經年來幹的就是這些事,早已純熟。

    不用等将領吩咐,便各司所職起來。

    他們帶了不少攻城器械,先想起來的自是投石機,可是四下搜尋一番,卻沒有什麼大的石頭,自然早已被堡民給收入堡中了。

    不過也無需着慌,另用以木牛車載人潛往堡下。

     距堡有三十步時,上面檑石如雨落下,砸到木牛車上,皮破木飛,内面的人自然化作肉糜,可這情形燕兵們早已看得熟了,都無動于衷,依舊猛攻不止。

    到底還是有近半木牛車到了城下。

    車頂上有牛皮稻草掩護,任城頭潑滾油還是箭石,都不能傷車裡的人分毫。

    車中兵丁用短戟短槍掘土,積少成多,眼見那牆腳的石頭下面,已漸見松軟。

    堡内不得不分人到下面堵住洞口。

    堡頭上人一見稀,燕兵便呼哨一聲,以雲梯強攻,不多時就有了三五十人上去,與堡丁們扭打成一團。

    堡丁固然有些蠻氣力,又泯不畏死,可那裡能與這些攻伐經年的兵丁們相較?于是顧得上來顧不得下,不上兩刻鐘,便已見潰散。

     慕容沖輕笑一聲,指着猶挂在山巒的那輪落日,對着身邊的小六,道:看,果然不用到夜裡。

    小六道:皇上今晚就進去嗎?慕容沖瞧了一眼象群發狂的野獸般擁從打開的堡門一擁而入的兵丁,搖了搖頭,道:懶得聞那股味道,這邊站着風吹得舒服。

    就命令在外面紮營,将兵馬分成四隊,一隊入堡,留三隊守營,各得兩個時辰輪轉。

    辦妥當了,他用了從堡裡送來的酒食,便留慕容永在外頭看着,自已睡去。

     半夜不知什麼時侯,突然心裡格楞一響,猛地翻身醒過來。

    叫了好幾聲,都無人理會。

    他着惱,那帳簾一掀,酒氣撲面而來,卻是一名親衛,面如豬肝,醉醺醺的。

     慕容沖連喝問了幾聲,那兵丁都沒法子答上話。

    他一巴掌将這家夥打到地上,自己沖出帳去,卻見營寨裡空蕩蕩,連醉帶醒的隻有不到四千人。

    督校們吞吞吐吐,可慕容沖自己心裡,已經和明鏡一般。

    自然是因為兵将們都怕去得遲了,隻能得些殘羹剩飯,因此不顧他輪替之令,盡跑了去。

    他因然早知自已手下這些人是放蕩慣了的,可想着慕容永在外面看着,總該有個規矩,誰知還是如此。

     慕容沖好生氣惱,這時有名偏将來勸道:皇上,這左近百裡,都無秦軍,左将軍定是覺得無大礙,方才讓兄弟們松活一二。

    皇上盡管睡去,若有什麼異動,自有我等還在呢!慕容沖明知他說的都是實話,平日裡對這種事也都是馬虎過去了,可不知為什麼此時卻總有些心悸。

    他道:不成,你給我下去找慕容永,讓他把人整頓好,帶上來。

    那偏将聽了知道是個掃人興緻的差事,不由露出二三分難色。

    可讓慕容沖狠狠的瞪着,也不得不撒腿就跑。

     向山腳跑去之時,從堡牆破損中隐現的火光和女人哭叫己經讓他心癢起來。

    這群兔崽子,還有這麼大的精神勁頭,不知多快活,是該讓給爺們了。

    他直跑到堡牆邊,也沒遇上哨兵巡查,不由心裡嘀咕,左将軍也回也是大意了些吧!正想着,足下踢到了軟綿綿的一團,他低頭一看,卻是具穿着燕兵服飾的屍首。

    他微有些吃驚,想着:攻下堡城後,分明是将陣亡的弟兄們葬了的呀! 如此一想,不由起了警醒之意,悄悄閃身躲于堡牆之後,向内面窺探。

    這缺口上正對着兩排房舍,仿佛未破堡前是個盲巷,路上躺滿了屍首,有堡民也有燕兵,卻沒有一個活物。

    火光在兩邊屋裡子燒得正烈,熱浪灼人。

    巷頭前人影憧憧,叫罵吵鬧拼殺聲不絕于耳。

    嘈雜中突然傳來一聲喝問,可是這幾個人的淩辱于你! 這喝聲其實不大,卻若陣風襲來,腥膩和焦糊的氣息一掃而清。

    那風意凜冽,偏将當胸迎上,竟讓他覺得有若刀割般一痛,忍不住縮了一下手腳。

    他十分畏怯,便在近巷口的地方尋到個斷牆藏起來。

    巷口裡擠着一二百燕兵,正彼此推攘踐踏。

    掠過他們起伏不定的頭顱,偏将看到了發聲的那人。

     那人騎馬側頭往地上看,因此偏将隻瞧得見半邊面孔,大約是三四十歲的漢子,筆直的兩道粗眉氣韻如遒勁高聳的山脊,很是沉毅鎮定。

    他身上并無盔甲,隻一襲淡藍色的戰袍,身形亦非偉健,但在十多名騎者中卻十分打眼。

    在這混沌的黑夜中,月色暖昧不明,火影明滅忽閃,煞芒吞吐于刀刃之上,可這些到了他的身側,卻象被吸淨了,化作明朗之極的一團光華。

    偏将不由得望了一下天,幾乎要以為日頭還留了一角未落,正照在此處。

     他手上的槍随着那聲喝問,指向堵在巷口的一衆燕兵,刃上一點寒光隔着二三十步掃過去,卻讓那些燕兵們被刺中了一般痛叫,往兩側躲閃。

    他們這一閃開,偏将就看到地上趴着個渾身赤裸的婦人,那婦人兩腿上鮮血淋漓,她懷裡一左一右抱着兩個小兒,一個沒了頭顱,一個被斜着剖去了左肩之下,髒腑零落地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