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關燈
是後宮,其實也不甚嚴密,隻是将最内面的兩重殿子隔開了設下關禁,裡面也不過二三十個女人。

    他也沒有冊封過什麼後妃,多少是因為這個皇帝,他自己當的也不怎麼認真。

    這一年擄來的女子不少,慕容沖大都賞了下面,自己隻是偶爾留上一兩個。

    穿過兩道青灰色的冬柏夾成的小道,貝絹住的院子已經在望。

    裡面女人們的身形在窗口廊下晃來晃去,吵鬧聲中有一絲異響分外醒耳。

     慕容沖突然僵住,任雪糊得眼前一片迷茫。

    似乎在空朦中過了許久,聽到小六他們在身後雀躍起來,是皇子落地了!他在心裡說了句:啊!沒有聽錯,是嬰孩的哭聲,是我的兒子! 他加快了步子走了幾步,卻見殿外一株光秃秃的大柏樹下,刁雲盤膝坐在雪地中,昂頭張大了嘴,象是在發呆,任那些雪片掉進他嘴裡。

    他聽到步伐,低下頭,看到是慕容沖,方才站起躬身道:皇上大喜!皇子誕世,母子平安。

     那就好!慕容沖正欲直沖進去,卻又想了起來,側過臉來問他,道:她有什麼要緊的話要說?刁雲垂首,道:即然夫人無恙,就請她親自告與皇上好了!慕容沖覺得這是道理,于是點頭,勿勿進殿。

    殿外間站滿了女子,聽到通報齊齊跪下,歡天喜地莺聲燕語的道賀響成一片。

    慕容沖尚還在被一屋子錦緞晃得眼花,一具襁褓已經送到了他眼前。

     那絲綢文繡中一張小小的紫紅色的面孔,隻有他拳頭般大,聲嘶力竭地哭個不休,仿佛已經知道他所涉足的這個世間是何等苦楚。

    一片說笑聲中,有個聲音在笑道:皇上得要給皇長子起個好名兒呀! 皇長子麼?慕容沖看着抱孩子的貝绫喜極而泣的笑臉,腦子裡猛然現出了慕容苓瑤的面孔。

    若是她還活着,此時這孩子定然會被她抱在懷裡吧?一刹那周遭仿佛有玉磬金鐘聲鳴響,雜夾着浮遊的香花,渾非人間的清輝一點點暈開。

    等那光亮略為收斂後,群姝們中己然然多出一女。

     她側下身去,發如夜色中的溪流淌在了孩子身上。

    染着鳳仙花汁的五指,将發絲掠到了耳後,側過來的眉眼,盈盈笑着,道:鳳皇,好可愛的娃娃!不過,比起你小時侯來,還是差着一點! 是她呀!那眉目間一團燦爛的笑意,清朗得象雨後的春陽,卻如此的陌生。

    他努力在腦中搜尋,終于往十二歲以前的記憶中,翻出片羽吉光般的碎片。

    原來你回去了,枉我還為你擔憂。

    慕容沖終于放心的笑起來,伸手去擁抱她,可卻穿過了她的身軀。

    他的指頭從漸漸變淡變薄的虛影中穿過,觸到了小家夥的鼻頭上。

    孩子越發哭得厲害,一滴眼淚包繞着他的指尖,指頭上的肌膚溫熱,有些微的麻痹。

    慕容沖仿佛是自言自語道:叫慕容瑤吧! 在一衆嬌聲的奉承中,他挑起簾子,進了内室。

    地上榻上狼籍一片,熱水,銅盆,染血的布匹,濃濃的腥味充斥着他的鼻端。

    在這一片糟亂中,貝絹緊緊的團着身子,不知是睡是醒,她裹着的氈上大朵豔紅的牡丹花象是在地上被踩過似的蔫污。

     慕容沖跨上榻去,拍了拍她的肩頭,沒有絲毫反應。

    他皺眉,去攬她的腰,那腰上分明傳來抗拒的一挺。

    慕容沖俯下身去,在她耳畔吹着氣,小聲道:方才是有緊急軍情,現在好了,你沒事了,有多少話我都聽你說。

     他的心思從未這般溫柔過,方才那一刻幻覺中的平安喜樂還萦繞在他的肌膚氣息當中。

    可懷裡的女人依舊是一動不動。

    他不由有些愠怒,扳過她的臉來,她雙眼緊閉,白得無一絲人的面孔上,彎睫投下兩彎深濃的影子,有種極冷的感覺隔着厚氈從她肌膚上透過來,竟讓慕容沖一時兢然,覺得懷裡摟着的渾似一團青冥之地的霧岚。

    他放開手,看到那氈上的花朵擴得更大,她将自己裹得更緊。

     慕容沖有些氣惱,一躍而起,喝道:你!這一聲你後,卻又不知當說些什麼。

    他呆呆地站着,覺得這間屋子如此污穢如此悶熱,全然呆不下去,便轉身就往外沖去。

    在簾子垂落于他身後的那一瞬間,似乎有壓抑了很久的一絲哽咽,傳入他的耳中。

     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慕容沖氣乎乎地想着,看到了猶在殿外的刁雲,便叫道:走,我們和慕容永一起去,看看秦軍撤軍時是否有什麼可乘之機! 已經過了午時,營外的雪愈下愈大,密得三步之外不見人形。

    符晖斥退了請他入帳的親兵,獨自在寨門前矗立。

    他有些煩躁地将身上青鼠裘敞開,數個時辰符堅的喝斥還在腦中輾轉不去。

     你貪功冒進,數次大敗而歸,難道還要重蹈覆轍麼? 父王,此一時彼一時,各位将軍難道看不出來燕軍已是首尾不能相顧嗎?在他焦急的環顧之下,将領閃猶豫着一起跪下,站得久了,盔甲盡白,圍滿了他的視野,象是一道道起伏的雪原。

    他方有些欣喜,從頭頂上傳來的聲音卻更固執,更不容情。

     那白虜小兒最喜自示于弱,誘我軍入其彀中,這一樣的詭計,竟還要三番五次的上當嗎? 父王!他絕望地在地上叩下頭去,嚷叫起來,兒臣願率自營下兵馬前去,請父王相信孩兒一次! 哼,當次你率五萬大出征,朕是極信你的,昨日命你為先鋒,也是極信你的,結果如何? 父王! 撤軍!一聲爆喝,再有多少言語也被一并打斷了。

    他胸口一陣冷涼,恨不能讓這雪下得大些、再大些,席天幕地,将他整個埋下,永遠不必再去看符堅面上的神情。

    馬蹄和皮靴在積了兩三寸的雪上踩着,咯咯滋滋響成一片,那聲音象鞭子似的,一道道抽在他的背上,漸漸得他如雙耳俱聾,竟什麼也聽不到了。

    他是怎麼被親兵攙扶上馬,然後又領受了到後頭看守糧草的命令,都不大記得。

     正當思慮如沸之時,突然鼻中嗅到了股焦味。

    他一驚,跳起來,抖了一地的雪沫,喝道:是那裡走火了?旁邊的守着的親兵一面也四下嗅着,一面有些自欺欺人般道:這麼大的雪,怎麼會走火的? 快跟我來!符晖疾忙向堆放糧草處跑去,這時整個營寨的兵丁都動起來,将本就布置得曲曲拐拐的道路擠得更是不堪行走。

    親兵連推帶罵終于讓符晖能往糧堆那裡趕,遠遠就看到一團濁黃的雪花往這邊裹來,吹得人眼前一辣,竟個個掉淚。

    符晖心叫不妙,琉璜! 等風向略轉,眼前一清,就見糧包上穿了無數個洞,每個洞口上都冒着黃煙。

    兵丁們想要上去滅火,可一揭開上面蒙的帳布,就都被熏得七葷八素。

    突然又有一股濃烈的琉味傳來,他擡頭一看,數百點枝帶着青煙的火箭從天而降。

    箭頭鑽入擋雪的帳布之中,片刻後,糧包内便是爆豆一般炸響。

     符晖往箭的來勢一探望,就又被熏了一把,後面有人将什麼東西捂在了他的口鼻上,方才略好些。

    符晖一看,那是塊破布裹了些雪,了悟過來,叫道:快些将口鼻用濕布蒙上!牽馬,跟我來! 雖說可以不吸進黃煙,卻還是護不了眼睛,因此等符晖能帶着騎兵向放箭處沖殺而去時,就隻來得及看到一地狼籍的蹄印。

    符晖在循印尾追與回寨救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