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燈
,須鱗都以黃金鍍成。

    柱上挽有绛帳,帳下是方才從冰室裡取出來大冰塊,冰已半溶。

    畢竟是五月末,時已近夏,殿中都有些悶熱。

     冰塊後面,方才是今日奉召而來的群臣了。

     也不知是有意無意,殿左排的都是符氏宗室及秦國宿将;而右邊,全是姚氏、慕容氏及新為秦屬的楊氏降臣,兩下截然分開。

    太子宏另有座在符堅左側,不與臣下同例,張整是侍從之官,坐在符堅與太子之間。

     殿左第一排的,是安樂公符融。

    符融是符堅最器重的弟弟,他大約三十餘歲,長須白面,端正的坐着,氣度莊重。

    他身邊坐着的符堅次子長樂公丕盯着慕容沖看了幾眼,嘴角略撇,就與符融說了些什麼。

    慕容沖自然清楚他話中之意。

     符融聽着符丕的話,卻隻是輕描淡寫地回了他一二句便不理會。

    符丕好象有些不滿,轉了身與下首的符雅嘀咕個不休,符雅似有些不安地看了對面一眼。

     坐在符丕正對面的,是慕容垂,他與右邊首座的益都侯姚苌相談甚歡,聲音很大。

    連慕容沖都聽到他們說得是征仇池之戰。

    慕容喡正襟危坐在他左手,對着面前的一盞酒,偶爾端起來呷上一口,旋又放下,快半個時辰了,這一盞酒竟未飲盡。

    他不時地往慕容垂和姚苌的話裡面摻上幾句,見他們笑起來了,也極力将嘴角擡上一擡,而往往在他還未能把一個笑容成形之時,二人的興頭便已過去,于是他就極快地将眉梢怍攏,凝成一個似笑非笑,再尴尬不過的神情。

    慕容垂偶爾也和他說幾句,雖還是有些淡漠,卻遠不如數月前的視若仇雠。

    慕容沖心想:看來他終于發覺,這些東來之人對他将有些助益了。

    在慕容喡身邊的楊纂等人失魂落魄的樣子,活脫脫就是初入長安的燕室君臣。

     後面幾排的,爵位官階都要次一些,大抵二三四人共一席,便不大看得清楚了。

    不過慕容沖曉得慕容泓他們就坐在殿右第三排的角上,那是引座的内侍為讨好他一早就告訴過他的。

    可慕容沖卻極力地克制着自已,決不向那邊看上一眼,也指望着他們沒有看到他。

    其實本是他向符堅求着來的,這時卻有些心怯。

     這時大韶之舞已罷,舞者行禮下去。

    符堅回頭看了看慕容沖,随手從案幾上取了一串冰湃葡萄給他,道:你看得悶了罷?大韶是慶賀大軍勝歸不得不演的,下面是新從江東傳來的白紵舞,你或者沒見過? 慕容沖接了葡萄在手,摘下一顆,去了皮,放在符堅面前的瓷碟上,淡淡的應了一聲,并不答話。

    符堅對他這樣子早已看慣,也并不要他答什麼,随手掂了他剝出來的葡萄,正欲放進嘴裡,突然聽到下面符丕大聲道:這楊定真有如此勇武麼?不知有多少我大秦将士死于他槍下呢? 這話一出,他對面的姚苌馬上坐正了身子,沉聲道:長樂公此言何意?楊定他身為楊氏族人,此前作戰不過是各為其主。

    今日殿中諸公,怕有半數都曾不明大義,與王師為敵過。

    即被我王恩威,無不幡然悔悟,改為大秦建功立業以贖前衍。

    這是天王聖德,我輩至福。

    若是以方才長樂公所言,那麼他的眼光在自已身後掃了一眼,天王何必留這些人活到今日? 他這一說,殿上頓時就冷了場,衆人都放下杯盞,斂容傾聽。

    連已經走到殿門口的白紵舞女,也都在門外躊躇着不敢進來。

     符堅聽到這沒頭沒腦的幾句,自然發問道:你們在說什麼?楊定是誰? 姚苌行禮道:楊定是楊氏族人,年雖不長,可槍術絕倫。

    臣此番出征,曾親自與他交手,因此方才便在賓都侯面前贊了他幾句,卻不想讓長樂公聽見了。

     喔?符堅一聽便起了興緻,道:此人在何處? 一時卻無人應聲,慕容喡推了推身側的楊纂,他卻已醉得有些迷糊,沒有反應。

    他身後的楊姓族人裡,一員小将起身走到赤氈上,伏地行禮道:罪臣楊定,請天王論罪。

     符堅命宮女滿上一盞與他,楊定接着銅盞在手,手有些發抖,可還是一飲而盡。

    符堅緩緩問道:這酒如何?他一抹嘴唇,昂首道:謝天王賜酒!罪民平生未嘗過這等佳釀。

     慕容沖見這人也不過二十一二歲年紀,眉直而黑,雙目炯炯,顧盼之間,盡現勃勃英氣。

    他此時倒坦然,并沒有半點畏怯。

    符堅點頭道:此仍酃湖之酒,真勇士方能飲之。

    這話一出,四下裡嗡嗡有聲。

    酃酒号為天下第一名酒,素來都是太廟配祭之釀。

    便是符氏王公,也沒多少人能得符堅賜此酒,這回卻賞給了一個無名小卒,當下符氏諸人都有些不平的神色。

    符丕便跪起身道:我大秦軍中,猛将如雲,多年為大秦出生入死,父王不賞他們,卻與此人,豈不是厚此薄彼? 符堅聞言點頭道:也是,這樣罷我素知姚景茂自負勇略,從無虛言。

    他既頗有贊語,那楊定本領定然不凡,今日殿中之人,倘有不敗于他的,便照樣能飲酃酒一觚,如何? 這話一出,當下殿中一片騷動,符丕提襟就待起身,符融卻一把按住了他。

    符融低聲道:你是何等身份,與這小子比試,勝固無益,敗則足羞。

    符丕聽到這話,方不情願地又坐了下來。

    符融又問符雅道:這人槍術倒底如何?符雅面色不甚好看,道:确是堪為百人之敵,這次北征,無人能在武技上勝過他。

    符融聽了,掂須後顧,見諸将都是躍躍欲試的樣子,唯有一人默然飲酒,似對殿中之全無用心卻讓符融留上了神。

     他問符雅道:你看窦沖怎樣?符雅思忖了片刻道:沒見他二人對敵過,不過窦沖的矛術軍中也鮮有敵手,應該不至于差得太遠。

    符融聽了心道:便是窦沖敗了也不過一個偏将軍而已,不傷體面,就讓他出戰罷!于是讓人傳話給窦沖。

    傳話之人走到窦沖跟前時,他正提着壺倒酒,惜乎費了老半天的力,杯中依舊涓滴不見,正咬牙切齒着,聽到符融之命,便将壺一擲,起身道:恰惜無酒,再好不過! 符融見他此時神情狷狂,與平日大異,疑心他酒已過了,不由擔憂他能不能使出全力。

    可既已經說出了口,也不便再改,隻得慰勉幾句,讓他更衣去了。

     一場宴樂轉眼變作了比武,胡人尚武,這等情形也不足為怪,與會之人無不精神大振。

    當下有侍者過來,将床榻往後移了三五尺,冰塊等物也撤下,清出五丈見方的一塊空地。

    接着便有武士擡上一架兵器,槍矛刀戟具全。

     不多時,楊窦兩人都更衣而出,皆未着甲,各穿胡褶服,兩當短衫。

    二人至兵器前,窦沖選矛,楊定執槍,再并肩行到符堅面前,深深行了一禮。

    殿正中頂上吊着的兩盞青銅十枝燈照在二人面上,一般的堅毅剽悍,氣凝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