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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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卒子,我才懶得費這力氣。

     宋牙以抹了一把面,擡起頭來,道:夫人和公子要如何處置奴婢,奴婢都絕無一毫怨意!他面上額上縱縱橫橫,一道道血淚。

    往日裡也是團臉善目的,這時卻顯得醜陋不堪。

     慕容苓瑤歎了一聲,指甲在衣帶上一下下的掐着,道:宋牙!你如今在宮裡算是沒有頭有腦的人物了吧?天王的賞賜,我差不多有一二成都給了你。

    你為侄兒求官,我有沒推搪過你半句?我們有什麼虧待你了,你要這樣子害他?你倒是說呀!說到最後一句,忍不住激動起來,卻不肯在下人面前失儀,側了身去,肩頭微微抽搐着,抽出一方巾帕,捂緊了面孔。

     奴婢是忘恩負義禽獸不如的人!宋牙也嚎起來,頭在床沿上撞着撞着,仿佛倒要比慕容苓瑤更傷心些。

    奴婢再也沒臉面活在世上!請夫人和公子剝了奴婢的皮去! 又來了,慕容沖想将他從地上扯起來,卻隻是動了一下,就彈回床上。

     當心!宋牙叫了一聲,上去扶他,他皺眉推開宋牙道:我要你的皮作什麼?我隻要你一句話然後不再言語,雙眼靜靜的望了他。

    宋牙被這眼神一逼,不自由主的跌跪下來,哆嗦了好一會,又伏在地上磕起頭來。

     慕容苓瑤回過臉來,道:你回了紫漪宮來,可見是他并沒給你備下一條退路。

    把你用過就扔,全不拿你當個人看,你又何必 夫人,公子!宋牙打斷了慕容苓瑤的話道:這個人是誰,想來你們心裡多少有個數,可是卻不能從奴婢口裡說出來。

    說句冒犯的話,便是知道這人是誰,你們也奈何不得他,又何必要問? 慕容沖聽着他的話,心裡疑問便明白了八成。

    這秦國上下,若有一個确實是他們奈何不了的人,怕就隻有 夫人!有人外頭壓聲了聲音喚道。

    慕容苓瑤聽出來是她的貼身侍女,忙走到珠簾後。

    那侍女在她耳邊說了幾句什麼,慕容苓瑤驚叫了一聲,一把抓緊了簾子,白璇珠嘩嘩響成一片。

    侍女趕緊扶了她,急匆匆道:天王馬上就要過來了夫人請快些拿定主意!好的,你拿這個去,重重謝你的幹姐。

    慕容苓瑤從指上褪下一隻指環來,塞在待女手中。

    她緩緩轉了身來,向着慕容沖走去,指間玉珠似淚,一顆顆落下。

    她面上呆呆的,隻如一張白紙。

    慕容沖小聲道:姐姐,什麼事?沒事,她仿佛被這一聲喚醒了,才回過神來,對宋牙道:你下去吧! 是!宋牙也覺得要出什麼大事一般,向二人行禮,退下。

     他方才出了暖閣,就聽到前面大門口幾盞燈籠高挑,有人拉長了嗓子道:天王駕到! 宋牙不敢見符堅,一時又走不脫,隻得蜷在柱子後頭。

    方才藏好,就聽得嗒嗒腳步聲,還有提燈的影子晃動,從他眼前經過。

    符堅的腳步在地上一拖一拖的,好象倦極無力,渾不似平日裡的輕捷。

    他聽到慕容苓瑤在裡面說了幾句,就辭了出來。

     你還痛麼?符堅俯下身去問。

    慕容沖側倚在枕上,似乎想要搖頭,卻又定住了,極微的點了一下。

    一盞立燈在床邊,橙光照亮了他的鼻唇,可一雙眼睛卻陷在了陰影裡。

    他略略擡起的雙睑,目中閃清冷的光。

    符堅的手在他面頰上輕輕的撫挲了一下,仿佛怕碰痛了他似的,隻是一觸,就收了回去。

     你還痛符堅問出了口,方想起剛才已經是問過的。

     慕容沖在床上跪直了道:鳳皇想求天王答應一件事。

     什麼事都留着日後再說!符堅這時已經定了神,說起話來方才有了些平日的威儀。

    你今夜且好生休息。

     殺了鳳皇吧!慕容沖卻似完未聽到他在說些什麼,神色淡定,道:請天王照顧姐姐! 你!符堅被這句話燙得跳起來,有些氣急敗壞的在床前走來走去,道:你怎麼會這說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頓了一頓,緩緩道:原來你竟在金華殿裡伏下了耳目? 是!慕容沖在床上叩了一個頭道:我姐弟二人,以降俘之身,幾年得多得天王寵愛,招嫉無數,不得不設法自保。

     符堅聽了這話,有些不是味道,你們信不過朕能照應你們 天王顧不了這麼多,慕容沖擡了頭,略略起抿起的雙唇,似有些嘲諷之意。

    在天王眼裡,要緊的事和人都太多。

    象鳳皇這樣的,倒底是無關緊要。

     你在朕心裡頭有多要緊,便是旁人不知道,難道連你也不知道麼?符堅臉上有點紅,急促的道:不要瞎想了,朕并沒有答應他們什麼 可我這樣的人,早不該活在世上!慕容沖微微的笑着,眼光朦胧,象有一團的乳白色霧氣慢慢從他面上勻開,異樣的甯靜柔和。

     符堅盯着他看了好一會,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

    慕容沖在慕容苓瑤的梳妝鏡裡面隐約看到了自已的笑意,那确實是很憂郁很動人的。

     竟然,一直到快死的時侯還記得護住這張臉!慕容沖心裡又一次泛起極度的憎惡,對于現在這個似乎已經習慣了以姿容悅人的自己,他的憎惡更甚于對符氏。

    他恨不能現在就拿起什麼東西,将那鏡子裡的笑容擊得粉碎。

    符晖,請相信,天底下最想砸爛這張臉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可是我不能,可惜你也沒有做到,這真是讓我們都很難過的事。

     盡管是這麼想着,可慕容沖依然那般笑着,符堅好似不能再面對這樣的笑意,轉過身,他對着牆着道:是朕害了你!慕容沖怔了一下,看着粉牆上符堅扭曲的背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房裡靜靜的,珠簾在夜風中小心翼翼的碰撞着,象是此時兩個人撒布在這屋裡的心思。

     你應該怨恨朕的。

    符堅這句話說得十分凝重,尾音悠長不絕,如細絲似的搔動在慕容沖肌膚上。

     慕容沖想了一會,方才道:鳳皇非是婦人,因此不能不怨!這兩句話他本是早已想好了用來應付眼下情境的,可此時說出來卻變得十分艱難。

    胸臆中酸苦辛辣的滋味一并泛了起來,沖得喉嚨難受,眼眶發熱,有些不能自持。

     符堅幾步跨到他身邊,從慕容沖朦胧的眼中看去,他的面孔模糊一片,可那從嗓子深處發出的一聲哽咽卻很清晰。

    然後他的頭被符堅擁住了,面孔被緊緊地壓在他燙熱的胸口上,那裡象有一團火在燃燒。

    慕容沖這時倒平靜下來,方才霎間的激動很快就消失了。

    他自知這時是要緊關頭,極力想要找回方才的情緒,不讓符堅看出破綻,可卻終于末能成功。

    好在符堅也隻是片刻便放開他,伸手撩開從冠裡脫出來垂擋在額前的散發,眼中生出決然的神情來。

     你走吧,出宮去!符堅悶悶的道,否則朕怕終究會害了你! 生死于鳳皇并不足道!慕容沖覺得火侯到了,方道:可是鳳皇死前卻有言要進于天王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直到确信引起了符堅的注意,方才接着道:天王今日定是不會聽進去的,可鳳皇隻希望天王日後會有一絲半點的想起來,鳳皇便是死也無憾了! 符堅道:你要說什麼? 慕容沖叩了個頭道:說了這話,天王定會不容鳳皇活下去的。

    可鳳皇卻不能不說! 符堅道:你知道朕不會殺你的,你說吧! 慕容沖有些興奮,幾年來早已思慮過千遍萬遍的話象不聽使喚一般的滑出了喉嚨。

    天王,王丞相固然是千古奇材,國之柱石,可他,倒底是個漢人!聲音清清朗朗,铿锵有力。

     符堅虎目圓瞪,象不認識他似的愣了一會,然後眉心慢慢的攢攏起來。

    接着就化為冷笑,他的眼睛眯了起來,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看了慕容沖好一會兒。

     憑你也配讦害王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