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返山面師

關燈
慈祥仁愛,無殊親母,顫巍巍的把左手一伸。

    在往日,夫人素有美名,膚光如玉,其滑如脂,可是自從惡病纏綿,不但膚光失色,而且骨瘦肢離。

    一晃半年,人更不堪,手上皮膚失潤,色作焦黃,膚屑紛紛,從肌膚上降落,這正是病情轉劇之兆,不論大悲真人,道力如何高深,不惜損耗自己真元,為夫人推拿治療,渡氣通服,養水培元。

    卻也無法。

     這可把元兒信心,大為減低,因為假草木之靈,能否有濟,可無絕對把握了。

    于是緊握着夫人的手,那眼淚,竟流之不盡,而且滿懷委屈,連恩師面前也不能盡量剖白,至愛者,莫如慈母,思慮紛纭,無法忍受,幾至失聲長恸。

    但以恩師就在身後,為恐失禮,又不敢哭出聲來。

     夫人隻知道元兒下山,行道江湖。

    其中所發生的事,真人卻不敢在夫人面前細說,并嚴囑門人徒衆,不得在夫人跟前饒舌。

    玉鎖夫人,對元兒一切,可以說是了無所知。

    元兒返山自然心中一喜,及聞哭聲有異,真人形色,也與往日不同,不由素心生警,竟驚問道:“元兒,怎麼這等模樣?有何委屈,可對我細說!”又拿眼望着真人道:“掌門人,你我半百無兒,這孩子親如己出,什麼事,都須看在我的份上,萬勿委屈了孩子!” 元兒為恐師父生氣,忙強作笑容道:“徒兒一切都好,适才返山,乍見師娘,喜極而泣,故有此狀。

    ”語罷,竟從革囊中取出,那珍如至寶的玉瓶,裡面盛着的,正是靈石天露和搗碎的芝馬流體。

     瓶塞一拔,滿室清香,一股白氣,直沖而出,正射向夫人雙目。

     病人隻覺目中一涼,清爽無比,雙眸中那火辣辣的感覺,立時去淨。

     真人夫人,盡皆識貨,不約而同的一聲驚叫:“這是形成芝液,你如何會有這種天材地寶!” 元兒不答所問,卻拿着玉瓶,親遞向師母唇邊,急道:“師母,趕快吞服,而後閉目養神!” 露液頗多,盡出麟兒所賜。

    玉鎖夫人,一口氣吞了三口,而後把頭搖微。

     元兒尚攜瓶懇請飲盡,夫人急道:“隻此已卻病有餘,過飲殊暴珍天物!” 半年随友,惠元功力大進,太乙五靈掌力,更被麟兒指點不少!搓手之間,掌熱如炙,兩手對着夫人掌心,跪就榻前,以本身純陽真氣,直向夫人丹田輸去。

     玉鎖夫人,自吞服芝液後,竟如響斯應,隻覺腹内一股清涼之氣,随着血液擴及四肢。

     但因右邊失靈,速度不一,左右失去均衡,一個不巧,仍難複原。

     惠元手快,不惜損耗本身元氣,用太乙五靈内力,打通她封閉脈絡,因為部分内功,系夫人秘授,須此知道清楚。

     玉鎖夫人,深悉這是緊要關頭,絲毫不敢疏忽,雙眸一閉,氣定神甯,竟随着元兒内功所指,一點也不勉強,将真氣往右邊凝運。

     那麻木不仁的半身,此時突感一股陽和之氣,周流疾轉。

    全身也漸漸滲出熱汗,那是昔所未有。

     真人和散花仙姬劉玉霞,同感一怔,不是目睹,幾不相信世間有此奇事。

     元兒聚精會神,太乙神功,源源不斷,不疾不徐,而且功力漸漸加深。

    眼看約有三個時辰,全身脈絡,竟豁然而通,不但夫人衣襦盡濕,元兒也弄得力盡筋疲。

     惠元拿手帕拭幹臉上冷汗,取出僅有的兩顆紫蘭仙寶,一顆獻與恩師,一顆給了夫人,還有绛雪丹和那千年雪藕,卻塞在夫人枕邊,說明用法後,即叩頭出室。

     玉鎖夫人見愛徒孝心之重,即親生兒女,亦鮮克有此,這一喜,真無法形容。

     真人就立在愛徒身後,元兒每一行,他都暗中點頭。

     夫人笑謂真人道:“終生痼疾,自謂痊可無望,誰料這孩子福緣之深,竟無人及得,很多東西,竟是見所未見之物!”旋伸手出示紫果,笑問其名。

     真人肅容答道:“九天紫蔭仙寶。

    修道之人,百難一見,食此一枚,修練可望,固疾自痊。

    夫人百脈已通,惟尚須靜養一些,切不能妄動肝火,否則功力難複原!千萬留意!” 夫人笑道:“你和元兒回房小息,我一身盡濕,得換換衣服,等體力複原,再向同門徒衆,予以宣布。

    那時開懷暢飲一番,豈不皆大歡喜!” 真人不忍拂逆夫人之意,隻好帶笑應允,但心情是沉重的,他有苦難的言。

     翌晨,門人聚會前洞,依據常例,除門下弟子朝參外,真人還必親自為門人講解武功。

     玉磬一響,上至逍遙客,下及新進弟子,各就各位肅立,靜候掌門。

     大悲真人,手挽雲帚,道貌岸然,身後跟着惠元,含笑而出。

     不但崆峒弟子,以元兒突然返山,竟無人知道,至感驚訝,連逍遙客和藍衣秀士等人,也深覺一驚。

     崆峒僧和湖海居士,兩人顔色頓變。

    尤以那跋扈飛揚的和尚,立時目露兇光,不願當堂失禮,立從嘴裡迸出一聲冷笑。

     堂下弟子,桃花女徐璧姬和赤陽劍秦珂,也一臉通紅,現出咬牙切齒之狀。

     崆峒石室,充滿着一片緊張,宛如室内裝置不少地雷,藥線已燃,隻等爆炸。

     衆人懷着極端不安的心情,朝過掌門之後,大悲真人,竟笑向元兒道:“此次為爾師母痼疾,命你下山取藥,一去半年,長輩同門,深緻不安,還不依次見過。

    ” 元兒領命,先從逍遙客起,跪下叩頭。

     這位大師伯,對惠元素來愛護有加,受了四拜後,竟一把挽着元兒,仔細端詳半晌,忽然縱聲朗笑道:“看你眉宇間,透着清氣,功力增加,自無疑問,大約還有别有奇遇,否則不會如此,掌門衣缽未必可繼承,本門當興,亦可預蔔!” 又見崆峒僧臉色不善,忙含笑招呼道:“二弟,孩子年輕,一切從輕發落吧!”立示意元兒,好好見禮。

     惠元忙走到這位二師伯的膝前,正待下跪,不料崆峒僧勃然變色,突從座上立起身來,袍袖往前一展,打出他性命交修之學,一煞神功,掌力千鈞,霸道無匹。

     逍遙客就坐在他的上首,哪容他這樣逞兇,不由臉色一變,左手随手一揮,把師弟手腕朝上一擡。

    隻聞轟然一響,立将崆峒僧所發掌風,朝着元兒頭上掠去。

     崆峒僧臉色鐵青,質問師兄道:“此子背師欺祖,冒犯長上,典前事仇,無論哪一項,卻是死有餘辜,難道師兄和掌門,命他一拜,即可一了百了麼?” 逍遙客見他當衆翻臉,也不由引起滿腔怒火,兩道壽眉往上一揚,冷笑道:“二弟,我和你年紀已逾高齡,任何事自然比人看得透徹。

    按說,元兒是一個不更世事的孩子,無論犯了哪一條,看在他的年齡上,例減一等,而且以此兒心性,絕非不肖之徒……” 崆峒僧不待師兄話畢,即冷笑道:“然則,我把報之事,盡屬子虛了。

    師兄當着他的面,不妨細問!” 逍遙客即朝真人發話道:“掌門人,可着元兒把下山經過,當衆宣布。

     真人怒視元兒道:“你可把半年所行所為,盡量吐實。

    ” 惠元跪在堂中,遂把取藥、受傷、交友、重托、惡鬥,以及峨嵋之行,一字不隐,講了出來。

     堂前弟子,不免竊竊私語,暗為元兒捏了一把汗。

    果不其然,崆峒僧狂笑一聲,道: “這是他自己親口招認,本門與昆侖派,原系百年世仇。

    曆代祖師,終以此告誡門人,而且制成鐵券,與仇人誓不兩立,違命者死!先輩掌門,将鐵券面授老僧,對本門行使監視,授券之時,師兄掌門,均自目見,而今先輩鐵券猶在,老僧按令行事,可不是找誰麻煩!” 語聲到此一頓,目視赤陽劍秦珂,沉聲喝道:“你還不奉香供祖!” 這是崆峒派的門規,舉凡門下弟子觸犯例令,必需先行奉香,鐵券符令一出,犯者絕難幸免。

     大悲真人見二師兄一意孤行,不免勃然震怒,但他涵養畢竟高人一籌,仍然強忍怒火,笑道:“師兄,本門師祖鐵券,雖在師兄手中,但從未啟用,元兒縱有不是,罪不至死,處分之事,還望從長計議!” 不料話猶未落,崆峒僧已從袍裡,取出一具紫布四方的錦囊,一面繡着黃底白黃金字: “崆峒鐵券”。

     此物一出,連掌門也從椅子上立起身來,不得已往右一跨。

    正中祖師神位,本有黃幔遮蓋,此時值日弟子,竟緩緩将幔布拉開,現出一位童顔鶴發,背負長劍,身着紫袍,道須雲履,形态如生的畫像。

    那就是崆峒派所供奉的祖師,世俗盛傳的廣成子。

     武林中任何門派,都有一位代表門派的象徽,姑不論有無其人其事,門弟子都得肅然緻敬,而且發号懷念,均認為出自祖師,以神設教,自古而然,不足為怪。

     祖師神像一現,上自掌門,下及門弟,均肅然伏地,跪拜叩首如儀。

     就在神像之前不遠,供着一具古香古色的銅鼎,面且神桌上,還點着一對大燭,燭泛青光,香煙袅袅,莊嚴靜穆,氣勢非凡。

     赤陽劍秦珂,低頭疾走,從桌上抓了一大把線香,就燭點燃,随手一甩,火苗應手而熄,從香案上發出一陣青煙。

    秦珂捧香,對祖師一揖後,轉過身來,捧着香,垂首緩步,竟把香遞向崆峒僧。

     惡和尚鐵青着臉,先不接香,從紫布錦囊中,取出丹書鐵券,擺在祖師桌前,突地返身,将香高舉過額,朗聲宣布道:“謹以祖師丹書鐵券,處罰欺師背祖之徒,逆徒陳惠元,還不上前領罪!” 惠元含淚,向真人磕了四個響頭,又朝諸位師伯師叔及門中師兄師嬸,拜了四拜。

     同門均為之揮涕不已,本想讨情,但懾于崆峒僧的淫威,而且又将丹書鐵券攜出,足見恨惡之深,連大悲真人,也噤若寒蟬,其他更無人可以說話。

     惟有藍衣秀士,劍眉頻掀,手握劍柄,幾番欲動,但均被湖海居士監視。

     大悲真人和逍遙客,臉上表情,至為嚴肅,看情形,似在必要之時,立即當場翻臉。

    目前為顧全大局,均在竭力隐忍。

     元兒垂首含淚,跪在銅鼎之前。

     崆峒僧縱聲喝道:“你背師欺祖,義結仇人,抗命不遵,淩辱同門,該當何罪?” 元兒垂首答道:“師伯隻管處罰,弟子領罪就是,所行無愧,一死何辭!” 崆峒僧一手舉香,一手拔劍,光華仍耀,劍作龍吟,長劍一抛,立由秦珂接去。

     惡和尚高唱道:“茲命秦珂掌弄!” 秦珂應聲:“遵命” 長劍高舉,狀若兇神惡煞,隻等崆峒僧的示下,立即行弄。

     崆峒僧把線香盡力朝上一舉,濃煙上冒,石室煙迷,隻須把香朝着銅鼎之内一摔,那就是行弄的指示。

     石室之内,空氣沉悶,情況緊張。

    這一道家修煉之所,不啻閻羅殿前,全為愁雲慘霧所籠罩。

     眼看崆峒僧如瘋如醉,雙眸那滿布血絲,全然不像佛門人物,正待把香對着銅鼎,疾朝下摔。

     秦珂配合乃師行動,用腳踏着元兒的後背,朝下一踩,摔香落劍,就在同時。

     說時遲,那時快!石洞之内,人影連晃,堂前突出現三人。

     頭一位,正是卧病已久,不能動彈的玉鎖夫人。

    這時,卻是紫衣素服,霧鬟雲鬓,雖然面容清瘦,不及往日豐滿,而燕瘦肥環,配合著玉鎖夫人的身材,都顯得美貌無比。

    身後随着二女,右邊是十二大門弟子,散花仙劉玉霞,左邊一女,崆峒派上下人衆,卻是不識。

     美仙姬玉霞,以美自命,但和此女一比,未免容光減色。

     但見她芙蓉頰、翠柳眉、鵝黃襖、碧羅裙、眸賽晨星、齒同皓貝,背上負着一柄青銅劍,隐泛精光。

     這正是千裡追随,對元兒一往情深,江漢神駝之嫡孫女韓蘅春。

     原來她寄居碧雲觀,元兒一出,她卻尾随,發覺有後洞可以徑通石室後。

    卻于當晚,夜闌人靜,立潛入玉鎖夫人卧病之處,把自己身份表明之後,竟令夫人喜不自勝,論關系,蘅春還得喚她姑媽,元兒的事,蘅春自然一絲不隐,當面細說。

     夫人當時也聽得呆了,但她饒有機智,一晚深思,想好對策。

     也是元兒命不該絕,翌晨,夫人百脈已通,靈藥生效,人已恢複行動,但她還未想到,崆峒僧會做得如此決絕。

     弟子朝參之時,劉玉霞卻躲在門後。

    石室情形,自然看得清楚,趕緊面報夫人,夫人當機立斷,稍整衣裝,立攜二女飛撲前洞。

     三人一出,石室之内,人聲宣動,宛如暴出一聲春雷!兩女已受夫人指使,隻一出堂,卻朝着秦珂身旁一站。

    蘅春更是臂凝真氣,假如秦珂動手,立刻橫掃一掌,準備闖禍。

     崆峒僧正在發威,作夢也未想到,躺卧床上的掌門弟媳,竟能于一夜之間,霍然而愈,不覺一呆。

     夫人更是刁巧,就在崆峒僧一怔之時,探手懷中,取出一物,碧光閃爍,耀人眼花,左手更驕,兩指往秦珂腿上便點,對方不敢妄動,收腿挪步。

     夫人手挽元兒,那碧光閃閃之物,立順手往元兒頸上一套。

     堂下徒衆,本由驚呼一聲,因為已看出,那正是夫人項下的一把玉瑣。

     鎖似荷包,為藍田碧玉精制之物,可啟可鎖,鎖練為紫金所制。

     這把玉鎖,為崆峒派第二代祖師黃鶴真人親制之物,據雲佩之不但可以避魑魅,而且另有其他意想不到的用途。

     崆峒僧一怔之間,正把手上點燃的線香,往銅鼎之中一摔,高聲喝道:“行弄!” 這時元兒已由地上站起,赤陽劍秦珂,長劍一揮,直往元兒頸上砍去。

     兩旁徒衆一聲驚叫。

     玉鎖夫人,揮手劈出一掌,這是她生病以來,第一次出手,竟用出了六成以上的掌力,掌震劍身,其聲锵然,青光一道,脫手而出,崆峒僧随身多年的古鐵劍,竟被震飛老高。

    秦珂也穩身不住,斜退數步,一下摔倒。

     崆峒僧怒吼一聲,往上疾躍,揚手之間,把古鐵銅劍輕輕接住,大罵一聲:“賤婢大膽,蔑視祖師丹書鐵券,庇護逆徒,即此一端,即屬死罪……” 玉鎖夫人,朝指崆峒僧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