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盾光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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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岷江上遊東岸,也是九項西北惟一小鎮,因為地處高原,市鎮稀落,在偏僻之區,倒不失為一人口較密之處,龍女笑向麟兒,欲言又止。

     這位嬌憨師妹,一向是麟兒心目中最愛的人,忙挽着她的手。

    笑道: “看情形,霞妹似乎有話要說,為何吞吞吐吐不講出來?” 霞兒笑道: “事情太小,說出來你又道我-唆!” “看在師傅份上,說錯了,我不講你就是!” 龍女嬌笑道: “雲姊和玉姊,遠道初來,裡應杯酒洗塵,你看,如今天色不是晚了麼?我們何不就在前面鎮上,歇宿一宵,略備酒筵,稍示略微敬意,豈不也好!” 雲姬見她妙語生香。

    楚楚堪憐,不由喜愛之極,竟也打趣道:“别看小妹年輕.倒是一付主婦派頭,來日鴻案齊眉,淑德騰芳,定可預視,這頓酒筵,不是接風,該讓姊姊來作東道主為賢夫婦預慶一番,而且還得敬韓老前輩一杯,以略示敬意呢!”語聲到此一頓,嬌波流盼,已轉向春幾,微露皓齒,續道: “春妹和元弟,也是天生一對,自然也少不了你們!” 春幾嫩臉含羞,柳腰一擺,不勝扭怩道:“他心中早有意中入,姊姊莫再打趣我了!” 元兒知道弦外之音,頗有微詞,回想人家一見傾心,清秀麗質,不減雲兒。

    自己對她,确也不無内疚,遂脈脈含情地看了一眼,不意對方目光,也朝自己掠來,四目交投,彼此都有一種甜蜜蜜的感覺,這些情景,都看在玉儀眼裡,不由得自悲身世凄涼,心頭上,泛起異樣感覺! 麟兒卻回顧龍女笑道: “師妹既有如此雅興,愚兄那有不依?” 進入鎮中,業已燈火通明,這是一條直街,由南向北,沿着江流。

     宏與老店,算是寓中較大的一家了。

    一行九人投店,有男有女,而且背上都負着兵刃,開店的人,都知規矩,交待自是小心在意。

     依江傍水的一排樓房,雖然建築簡單,但收拾得到為潔淨。

    可惜隻有四間,必需一人住在樓下,惠元笑道: “這一排共有樓房門間,難道無法空出一處麼?” 店家躬身笑道:“另外兩間,已經住人,而且第五号的客人,還是适才來的,不便開口,請移住樓下,還望包涵!” 麟兒笑道: “就是四間吧,我和元弟,與韓老前輩,同居一起,正好作徹夜長談,以請教益!” 神駝拈胡大笑道: “季賢契一代奇才,所知至博,老朽正願借機和你互相讨論!” 蓦聞吱呀一響,從第五号房屋裡,顫巍巍地走出一位白發婆婆。

    一臉雞皮,滿頭鶴發,昔日蠻腰楚楚,而今駝背彎腰,玉骨豐神,卻隻剩一付皮包骨架。

    她手扶一竹杖,也無人侍候承歡,獨個地走了出來,離麟兒龍女約有五尺遠近,這白發婆婆突把雙眸一睜,人道老眼昏花黑白不明,可是事情太過奇怪,這位鶴發雞皮的老婦,卻有一對眸同秋水,黑白分明的眼睛。

    随着雙眸開啟,兩道如電冷芒,射在龍女身上。

    麟兒寶琉瓊娘和蘅春,都被她掃了一眼。

     龍女芳心一驚,但因心性仁慈,卻絲毫不以為忤,當她走過時,反含笑讓路。

     老婦人卻把鼻子向兩旁嗅了一嗅,旋問店家道: “你這客店,太不幹淨,四周圍都是腐屍怪味,何不請有道高僧,超度一番!”邊說邊緩步而過,雖然老态龍鐘,但那語音低沉冷峻,不由使人突生反感。

     店家被她說得昏頭昏腦,莫名其妙,半晌,才從牙齒裡迸出一句: “小店自信頗能做到整齊幹淨,那來什麼腐屍味兒?”又問: “相公,你可聞到。

    ” 惠元大是不服,冷笑道:。

     “也許從她自己身上帶來的!” 麟兒忙用眼色把他止住,老婦人卻也未曾回答,緩緩地下了樓門。

     九人分為四組,進得房來,略事盥洗,即下樓用膳。

    樓下前廳,原是客人飲用之處,五盞古老宮燈,發出耀眼光華,高賓滿座,據幾而飲,茶香酒冽,生趣盎然。

    惠元踏入前廳,立注意那婦人坐處。

     右邊靠壁一處座位,熱冷雜陳,酒筵極豐。

    老婦人自斟自飲,不多時,飲盡了十大斛。

     不但惠元暗裡驚奇不止,連麟兒也心頭納罕,兩人悄語神駝: “這婦人來得奇怪!” “那還用說?前途大約又有事故!我們可得小心提防。

    ” “可不知道是那一門派?跟蹤到此?”惠元滿臉懷疑進一步的追問。

     江漢神駝,輕微的噫了一聲,悄語道:“這婦人,大約故作掩飾。

    手中竹杖,可不是一件尋常兵刃,我們隻須暗中留神,可不許故作緊張,否則人家底蘊,尚未摸清,大驚小怪,讓人笑話。

    ” 惠元受責,俊臉通紅,蘅春大是不安,卻朝祖父嬌嗔道: “像爺爺這麼小心在意,我們幹脆躲在房裡,不要出門,才是正理!”江漢神駝,白了春兒一眼,遂也不再多說。

     無如酒菜已上,由元兒執壺酌酒,剛好替江漢神駝斟滿一大杯,麟兒立脫口贊道: “這才是堪慰晚景的好孫郎!”惠元笑着不依。

     雲姬卻順手把壺接過,微笑道: “在往常,麟哥哥對你百般愛護,而今卻會使壞!明是有人教壞了他!他最怕癢,你不妨捏他笑窩兒,包管他就範!”元兒果把手指呵了一下。

     吓得麟兒求饒道: “好弟弟,快莫如此,這玩意兒是女孩子的拿手傑作,你依樣葫蘆,不怕人家笑話麼? 再說,我如吃虧,你們洞房花燭之夕,我準使性報複,那時,可别怪大哥無情!” 龍女見夫婿頗具童心,風趣十足,不由笑道: “他日常慣施恐赫。

    你偏不信,戮破他的紙老虎,讓他吃點小虧,才是正理!” 寶琉抿嘴笑說:“這麼說來,麟弟弟算是衆叛親離了!” “才不呢!寶琉和瓊姊,怎麼樣也不至于落井投石!”麟兒反辯着。

     玉儀把瓊娘一推,悄聲說: “你和他真是夫妻情重,他已不打自招!” 瓊娘白了她一眼,旋即舉杯敬酒,笑道: “酒菜已上多時,雖然言笑晏如,風趣頻生,畢竟不能充饑果腹,來,我們同敬韓老前輩一杯!” 麟兒惠元等,立即同聲附和,江漢神駝也隻有舉杯痛飲,筵前一片歡欣。

    但對那白頭老婦,大家都極留神。

     老婦人自斟自飲,除酒量極豪外,卻也了無他異。

    堂前坐客,猜酒行今,也有據幾大嚼,還有不少人物,一杯清茶,幾碟細點,細語親聊,狀極幽閑自在,那形狀,可無法-一道出, 正在此時,店夥突跑近麟兒身前,躬身笑道: “适才小的偶經江濱客寓,遇上兩位賣唱的女子,模樣兒可十分标緻,幾聲清唱,幾使人飄飄欲仙。

    客官出自詩禮之家,對歌詞必有所好,小的已把她們叫來,清歌肴酒,别饒風趣,還恕小的擅自主張才好。

    ” 惠元把劍眉一挑,正想責他多事。

    雲姬忽地嬌笑道: “一曲清歌,确有解酒之妙,隻是,唱歌的人,是否鎮上附近人家的貧苦女兒,抑是外省人人物?”語罷,一雙滴溜溜的妙目,卻朝寶琉掃了一眼。

    這位峨媚少女,突想到初會麟兒之時,也裝成一位賣唱的女子,還拉上一位峨嵋人物。

     卻聽店夥含笑解釋道: “本鎮雖有幾位賣唱的妞兒,但在公子門的眼内,絕非人選。

    小的決不會把她們擅自引來。

    這兩位姿容秀雅的娘們,看情形,是外省人物,也許本朝兵荒馬亂;她們逃難是到此處!” 語聲甫落,箫鼓歌聲,自外傳入,幽約凄涼,感人肺腑。

    座中人,都不由凝神傾聽,原是飛卿詞章,韻格清撥,詞雲: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書堂秋思! 眉翠薄,鬃雲殘,夜長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愁正苦! 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歌聲高唱低回,如漣漪微動,搖曳生姿。

    麟兒不由輕輕地歎息一聲,手朝店夥一揮,凄然道: “就喚她們入内如何?” 寶琉抿嘴笑道: “王孫多情,又傳豔事,惟江湖多鬼賊之技,五花八門,令人難辨真僞,可别上當才好!” 龍女笑道:“清歌凄麗,入耳難忘,隻要我們拿緊着玉佩,便不愁至寶再失了!”雲姬瓊娘忍悛不禁,連寶琉也笑出聲來。

     眼前亮光一閃,從門口進來兩位身着綠衣黃裙的少女,論年齡似都在二十上下,姿容豔麗,秀色奪人。

    看情形,絲毫不似江湖上賣唱的女子。

    寶琉瞥見之間,秀眉微蹙,停杯不飲,一雙齡目,不住的在兩女身上打量。

     麟兒暗喜道: “寶姊姊蕙質蘭心,不但江湖經驗豐富,而且更是此道高手,如有弊端,絕逃不出一雙銳目!” 前面那少女,手持竹箫,箫竹紫色,燈光之下,光彩奪目。

    身後相随者,身材較短,但婀挪有緻,較前女尤為婉麗迷人。

     來席間,兩女朝座上的人,斂衽為禮,吹箫女首先開口:“賤妾王彩虹,攜妹子春蘭,即此參見。

    俚歌粗詞不堪入耳,能邀垂應該,感激無涯,還望見示詞章,好讓弱妹一試!” 身後那手執黃牙闆的綠衣少女,蓮步輕移,蠻腰楚楚,卻和乃姊立個并肩,暗中卻把一雙妙目,朝麟兒輕輕一掃。

    眉目傳情,撩人心意。

    麟兒和惠元,還不覺怎樣,但春兒滿肚子都不舒服。

    江漢神駝,把孫女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麟兒和元兒,臉含微笑,旋即拈杯自酌,神色泰然。

     麟兒出自世家,經名師薰陶,凡事頗有果斷,一見春兒臉色,即知事态不妙,忙含笑發話立:“清數雅麗,感人心弦,适才業已聞得,不必再唱了。

    賢姊妹困頓江湖,情殊可憫,季某願略賜微儀,聊壯行色便了!”遂從囊中取出赤金五兩,推座而起,雙手奉上。

     執箫女郎王彩虹,斂衽拜道:“常聞無功不受祿,歌還未唱,那能受此厚賜?小女子雖然困頓江湖,差堪糊口,厚儀心領,懇以此辭!”語罷,眉目間神色凄然,轉身欲走。

    這可把美麟兒難住了,衆目昭彰之下,自己身為男子,而且姊妹們都在身旁,卻無法強人所難。

     倩霞拈杯微笑,右手撫着自己臉龐,劃了一劃,似在羞他。

     寶琉嬌笑一聲,人也走出座來,從麟兒手中,接過赤金,将兩女攔住道:“這點錢,也不過略表我們寸心而已,否則,姊姊們豈不白走一趟,我們心也不安!”玉手把赤金輕輕一捏,竟成為一粒圓球,金光奪目。

     廳上的客人們,本來已被這幾位少年男女美色所迷,寶琉這一顯露,客人們不由驚奇萬分,所有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掃來! 王氏姊妹,含羞帶愧,嬌滴滴的把頭一低,那手執黃牙梭的春蘭,更從袋中取出一幅羅巾,輕掩嬌容,似在拭淚,半晌,始由她口迸出話來,道: “姊姊,既承公子小姐厚意,卻之不恭,還是将金收下吧,我們來生結草卸環,為奴為婢,也得報答人家盛情!” 寶琉笑道: “微情倒不望報,德怨還需分明,彼此有緣,重見自不在遠。

    ”說完,把手上金球遞了過去,暗中卻微用指力,以觑對方反應如何? 王彩虹似毫不知武功,停手接金。

    寶琉把金子輕輕朝她手上-捺,對方似承接不住,順勢朝下一放,金落地上,卻俯身拾取,倒底有無武功,依然無法鑒别出來。

    姊妹雙雙斂襖一福,低着頭,正待走開。

     忽然那白發老婦人,卻從座上立了起來,把兩人喚住道: “兩位姑娘慢走,老身還有話說!”王氏姊妹聞喚,立即轉身走來。

     白發婦人,老氣橫秋,含笑問道: “姑娘老家,可是秦中?” 兩女含羞帶愧地點點頭,作了肯定的回答。

    “如今朝代不安,兵荒馬亂,北部的人,每多向南逃亡,老身也從秦中到此,好在兒孫輩子已妥有安排,我雖年老,因曾随着亡夫練過幾年莊稼把式,強悍之輩,還不敢擅自欺負我這白婆婆。

    你姊妹兩人,嬌弱不勝,大約手頭不夠,親戚也不在眼前,才不得已出賣歌喉糊口,幸在遇上老身,手頭上還算充裕,加以旅途寂寞,正需有人作伴,如不相嫌,随老身一塊兒同往蘆花城,自有安頓,豈不勝似流浪此處?”王氏兩女,聞言似覺一喜,即依依拜到膝前。

     白發婆婆,又着店家拿了兩付杯筷,重整酒肴,竟和兩女喁喁細語,閑話不休起來。

     神駝久于江湖,也猜不透這婦人的來曆,但他總覺得事有蹊跷,不由拿腳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