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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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把清樸蜇死,你又是這麼就混到個勞司去??不說了,喝酒喝酒,這酒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這會兒舌頭也嘗不來了,喝醉了倒是真的。

    喝吧,喝!”自己先端了一杯倒在嘴裡,又倒了一杯。

    第三杯再舉起來,寬哥來奪,酒還未奪過來,夜郎溜到桌子底下,軟作了一攤泥。

     挨過了孩子的滿月,孩子臉上的松皮飽滿起來,但形狀并未有絲毫改變,似乎一隻眼角更斜,鼻子塌得差不多和面頰齊平了。

    夜郎的情緒愈發地壞,顔銘的眉頭當然不展,一個月子,人又發了胖,總擔心小腹要凸起來,讓阿蟬去買了緊腰短褲來穿,又反複讓夜郎瞧她是不是胖了?夜郎說:“說不像我也罷了,連你也不像!世事這麼不公平,别的咱占不住,連個漂亮女兒老天都不賜給咱們?!”顔銘說:“你一天不說孩子醜就沒話說了,你嫌醜你來把她捏死麼!我不會生,你怨怪我,怎麼就不想想自己的種子瞎麼好麼!”夜郎說:“好種子種在薄土上也長不出好苗哩!”兩人鬥一回嘴,一夜無話。

    半夜裡,夜郎就做了一個夢,夢醒來似乎記不完整,但肯定的是夢很長,好像又是尋不着鞋了,怎麼找還是找不着,他就赤了腳從一個什麼地方往家裡走。

    感覺裡,他是出了相當長時間的門了,走着走着好像還有父親,父親的腰依舊彎着,但還精神,他們終于尋到了家門。

    一進門,家裡的中堂廳裡坐着母親和顔銘,兩人都在各自搖着紡車,一盞燈在櫃蓋上光亮如豆。

    父子倆的突然歸來,一高一低的身影就投映在牆壁上,婆媳的紡車都停住了,張着驚喜的嘴,但卻沒有叫出來——那神氣是誰也不好意思,各自都紅了臉,又更快地搖着紡車。

    他和父親就坐到裡屋的桌子上喝酒,同樣在等待着娘和顔銘能很快收拾了紡車去鋪被,但紡車還在搖着,線穗如腫了似的往大裡長。

    他就怨恨顔銘了,走過去将顔銘的紡車用腳踩了。

    父親在裡屋也喊:“給我把你娘的紡車也踩了!”這麼一說,顔銘和娘卻都笑了,罵了一句什麼,各自到卧屋去。

    他說:“你不急嗎?”顔銘說:“娘在哩。

    ”他就壓倒了她,但是無論怎樣都不能成功,兩人急得滿頭大汗,聽見了另一個廂房裡的響動,顔銘在哭了,說:“我是處女!我是處女——”能記得的就是這些,但這絕不是夢的全部,往後隻覺得是鞋丢了,怎麼丢的,尋着了沒有,夜郎是一丁點也回憶不起來。

    黑暗裡他睜大了眼睛,心想,怎麼會有這樣的夢呢?爹娘早已經死了,顔銘連他們的照片都沒有見過,且顔銘是城裡人,哪裡又會紡車?夢荒誕不經,暗示了什麼?啟示了什麼?就猛地拉開燈繩去看桌上的鐘表,時針指在下半夜的五點。

    又想:人常說後半夜的夢是反着的,我和顔銘怎麼也行不成房,她在說“我是處女”,莫非顔銘?? 顔銘在電燈拉亮的時候醒過來,迷迷糊糊嘟囔道:“夜郎,夜郎,你醒醒!”夜郎說:“我醒着哩。

    ”顔銘睜大了眼,笑道:“我還以為你又去夜遊了!幾點了?天還早着就起來了!”夜郎說:“顔銘,我要問你一件事的:這孩子是我的嗎?”顔銘又蜷做一團睡去,說了一句:“狗的。

    ”夜郎說:“狗的?顔銘,你給我說實話,她到底是誰的孩子?”顔銘怔了一下,突然坐起來,說:“你說什麼?你不睡覺,原來整夜裡又懷疑這孩子了?——你說這孩子是誰的?!”夜郎威嚴地說:“你瞧着我的眼睛!”顔銘就盯着夜郎。

    夜郎說:“我的孩子不會這麼醜的!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就懷孕了,我們第一次做愛時你沒有出紅的,頭胎的孩子你竟然生産得那麼順利,顔銘,你不能哄我,不能哄我!”顔銘一下子臉色發黑,渾身也抖起來,說:“你就是這樣一直在懷疑着我?過去的事情已經向你解釋了十遍,你怎麼一有事就又帶出來,那我這輩子都說不清了嗎?!”就哭起來。

    夜郎說: “你哭什麼?你心不虛哭什麼?你有理由你說麼。

    ”顔銘說:“我要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天天記日記!我沒理由,我的理由就是我對得起你,我婚前沒有和任何人好過,婚後也未找過任何人!”夜郎說:“你是說我和虞白嗎?我不是那樣的人,虞白更不是那樣的人。

    ”顔銘說:“那我就是流氓,是破鞋,是騙子!”孩子驚動了,哇哇地哭鬧,顔銘一摟了孩子更大聲地哭起來。

    睡在客廳的阿蟬已穿了衣服,敲打卧室門,夜郎去把門開了,坐到了客廳沙發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一張紙已經捅開來,夜郎和顔銘就有了隔閡,顔銘愈是反感夜郎對她的懷疑,夜郎愈是懷疑加深,又扯進個虞白,說不清,道不白,吵鬧起來,又都想噎住對方,揀了重話說,矛盾就更是嚴重。

    差不多的一個星期裡,阿蟬成了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頓頓将飯做好,叫這個吃,這個不吃,端給那個,那個不理,她說:“你不吃,也得給孩子吃,不吃飯哪裡有奶?”顔銘說:“沒奶了她死去,她那個醜樣兒一出世就遭人恨,長大了不知更受什麼罪!”顔銘是說給夜郎聽的,阿蟬肚子饑,盛了飯自己吃,嘴唇咂得吧吧響,卻想起自己的處境,說:“人醜了将來當保姆麼。

    ”眼淚掉下來,放下飯碗,嚎兒嚎兒地哭。

    夜郎氣得又說不成,一怒之下又回到保吉巷原先的房間去住了。

     夜郎一走,兩天未見回來,顔銘就去尋寬哥說原委,寬哥說:“這是怎麼回事嘛,你嫂子她和我分居了,夜郎也學樣兒?家窩這事難說清,原本我也沒個自信去勸說别人,可夜郎我得去管管的!他得了病,你們總說是夜遊症,現在看來他得的是疑心病,誰都不相信了,自己連自己都懷疑了!”寬哥真的往保吉巷去了三次,每一次談半天,每一次都不歡而散。

    夜郎就不願意再住在保吉巷,托五順在附近重尋房子。

    五順又操起販菜的舊業,尋了幾處,不是條件太差,便是房價太高,煩得天天喝酒。

    喝酒又不能邀了寬哥,竟在一夜提了酒去和圖書館的那兩個老相識喝,便得知圖書館管基建的人已被逮捕了,但大家都懷疑宮長興從中也得了好處,宮長興卻安然無恙,繼續做他的副局長。

    而且,宮長興還在圖書館的時候,下邊挂靠了許多經營部門,差不多又都是所謂的與香港合資,現一一查了,這些合資單位全是假的,還是西京城裡的人,因與港人有點親戚關系,就以代理人身份來辦些小企業,而企業全無實質性生産,僅僅從中将免稅的車輛進行倒販。

    這些挂靠的單位當然是宮長興批準的,宮長興從中又得過多少好處呢?兩個老相識越說越激動,将寫好的足足有一指厚的檢舉材料交給夜郎,希望他能轉給信訪局。

    夜郎不提信訪局還罷,提起信訪局一肚子黑血在翻騰,但又想:先前的事情就不說了,信訪局長的兒媳婦已經安排了工作,他老家夥還會繼續包庇了宮長興?!就接了檢舉材料。

     沒想那一夜三人都喝多了,第二天沉睡到下午,夜郎搖搖晃晃回來,才走到保吉巷口,偏巧碰着了李貴。

    李貴大聲地招呼他,親熱得像多年未見的知己,硬拉了他去家吃飯。

    夜郎說:“才要大便就有了廁所了。

    ”李貴沒聽明白,說:“還沒請你吃哩,就大便呀!”夜郎隻好往旁邊的公廁去,說:“把肚子騰空了,能多吃你麼!”到了李家,飯菜簡單,是那種扯面,夜郎直吃了兩大碗,李貴卻僅吃了半碗,隻是喝酒,問夜郎還在戲班沒有?夜郎說:“不演鬼還能幹啥?”李貴說:“瞧你這飯量就知道你是鬼托生的!俗話說,早晨能吃的人是神變的,中午能吃的人是人變的,晚上能吃的人是鬼變的。

    我先前晚上能吃的,現在胃壞了,吃多了克化不過,可酒不喝又不行麼。

    ”笑了笑,又說:“還在戲班就好,我得請你們給我們廣仁貿易公司演一場戲了。

    ”夜郎說:“什麼廣仁不廣仁的,是買鄒家兄弟的那個店吧?鄒家前世一定是欠了你們的。

    ”李貴說:“得鄒家的利,也吃鄒家的虧,要不公司生意紅紅火火也用不着唱鬼戲了!”夜郎說:“這是怎麼回事?”李貴說:“鄒雲的事你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夜郎說:“她回來了?!”李貴說:“從巴圖鎮回來了,明明知道她是操皮肉生意的,可曉光偏讓她勾了魂??”夜郎說:“曉光是誰?”李貴說:“他是公司的董事長,信訪局長的兒子呀。

    ”夜郎說:“鄒雲和他相好了?”李貴說:“曉光在賓館裡給她包了房間養着的。

    一對一倒還說得過去,可鄒雲競還叫一個雞婆,三個人在一張床上,事情就敗了,一輛警車裝着走了。

    ”夜郎驚得目瞪口呆,說:“這不可能,鄒雲是嫁了甯洪祥的,那開金礦的比不得你們公司有錢?!”李貴笑着說:“這你真是不知道她的事了,姓甯的早死了!他在礦區是一霸,常和别人争礦點,一幫打手帶着器械,擡上棺材去打架,也是積惡太多,數月前騎摩托去巴圖鎮東邊的柳林鎮,被人事先在路上拉了鐵絲故意要害他,摩托速度快,人身子還在車上前沖了幾百米,頭卻骨碌碌留在路邊。

    結果,害他的人還不解恨,将頭顱砌在了一條石堰裡,身子丢在污水管道裡,等發現的時候,身子在管道裡的閘門處泡得白花花的骨頭出來。

    姓甯的一死,生前的那些狐朋狗友,借了人家錢的不吱聲,卻有十多個主兒說姓甯的生前借了他們的錢,一夜裡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拿去抵債了。

    公司裡的那些人更是烏眼雞,貪污的貪污,毀賬的毀賬,卷着财款也鳥獸散了,隻苦得鄒雲被那原老婆趕出了巴圖鎮。

    鄒雲也是水性楊花的人,好日子過慣了,哪裡受得清苦?就破罐子碎摔做了雞。

    那一夜警車抓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