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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或者半年方能提高一個音節。

    每每提高一節,就高興得哭一場,就給李正敏的遺像去奠香焚紙。

    興國照例要采買許多酒菜,邀朋友來聚餐恭賀。

    在去北京療養練聲期間,興國月月将十分之八的工資寄去北京,自己領着兩個孩子在家吃粗的,喝稀的,每到傍晚才去菜市,刨堆兒買菜或揀白菜幫子回來熬吃。

    鳳蘭終于從北京撥來電話,告知她能唱出“希”和“豆”的音節了,夫婦倆在電話裡激動得放聲大哭。

     當鳳蘭再次出現在戲台上,劇場如爆炸一般歡呼;許多觀衆竟跑上台去,抱住她又哭又笑。

     一個演員,演出就是生命存在的意義,楊鳳蘭人活下來了,又有了聲音,她決心要把耽誤了十多年的時間補回來,把敏派藝術繼承和光大。

    但是災難和不幸總是糾纏她。

    一次演出途中發生了車禍,同車有兩人死亡,她雖然活下來,卻摔成嚴重的腦震蕩,而且一個膀子破裂,落下殘疾,再也高舉不起。

    更要命的是戲劇在中國正處于低潮,所有演出單位隻能下鄉到偏遠地區方可維持生計,她畢竟身子孱弱,不能随團奔波。

    鳳蘭的脾氣變壞了,終日在家浮躁不甯。

    興國勸她,她就惱了,說:“我苦苦奮鬥了幾十年,現在就隻有去唱唱堂會嗎?!”不理了興國,興國把飯做好,她也不吃。

    興國也是苦惱,琢磨着劇場不演戲了,能不能拍電視錄像片,與幾個搞攝像的朋友合計了,回來對鳳蘭說:“你如果真要演正經戲,就看你能不能成?”說了主意,鳳蘭猛地開竅,當了衆人面摟抱了興國,說:“知我者,興國也!” 拍電視片又談何容易?首先需要錢,夫婦倆從此每日騎了車子,成半年天天去尋找贊助,這個公司出一萬,那個熟人掏三百,見過笑臉,也見過冷臉,得到了支持,也承受了嘲弄,終于籌集了十二萬八千元,興國也因騎自行車磨破了痔瘡躺倒過三次。

    鳳蘭選擇的劇目是《五典坡》,《五典坡》是李正敏的拿手戲。

    但舊本《五典坡》蕪雜,夫婦倆多方求教專家學者,親自修改,終于開拍,辛辛苦苦拍攝了,卻因經驗不足,用人不當,拍成後全部報廢,錢也花光了。

    夫婦倆号啕大哭,哭罷了,你給我擦淚,我給你擦淚,咬了牙又出去籌款。

     這一次鳳蘭誰也不信,隻信興國,要興國導演。

    興國的本行是舞美設計,在國内獲得過三次大獎,雖未從事過導演,但對藝術上的一套頗精到,又經曆上次失敗,就多方請教,組成強有力的拍攝班子。

    新的拍攝開始,一切順利,鳳蘭極度亢奮,常常一天吃一頓飯。

    興國更是從導演、布景、燈光、道具,以及所有演員、工作人員的接來送往,吃喝拉睡,事無巨細地安排操作,每天僅睡兩個小時。

    —日,夫婦倆都在現場架子上,興國扛着攝像機選機位,往後退時,鳳蘭瞧着危險,喊:“注意!注意!”沒想自己一腳踏空,仰面從高架上跌下來,左腳粉碎性骨折了。

    在床上又是躺了八個月。

    八個月後,帶着一手一腳都殘疾的身子将戲拍完,鳳蘭體重減輕了十斤,她笑着說:“活該戲要拍好的,後邊的戲是王寶钏寒窯十八年,我不瘦才不像哩!”片子後期制作,資金極度緊缺,夫婦倆将家中僅有的幾千元存款拿出來,無濟于事,就乞求,欠賬,尋廉價的錄音棚,跑幾百裡外租用便宜剪輯機器。

    剛剛剪輯了前兩部,夫婦倆高高興興搭公共車返回,興國就在車上瞌睡了,瞌睡了又醒過來,他覺得肝部疼,用拳頭頂着。

    鳳蘭見他面色黑黃,大汗淋漓,忙去扶他,興國就昏倒在她懷裡。

    送去醫院,診斷為肝癌晚期。

    半年後,興國死去,臨死拉住鳳蘭手,不讓鳳蘭哭,說:“鳳蘭,咱總算把戲拍完啦。

    ” 《五典坡》新編本《王寶钏》三部放映後,震動了秦腔界。

    鳳蘭扮相俊美,表演精到,唱腔純正,創造了一個燦爛的藝術形象,被譽為秦腔精品。

    一時間,三秦大地人人奔走相告,報紙上、電台電視上連篇累牍報道,各種研讨會相繼召開,成為盛事。

    電視台播映那晚,各種祝賀電話打給鳳蘭,持續到淩晨四點。

    四點後,鳳蘭沒有睡,設了靈桌,擺好了李正敏的遺像、譚興國的遺像,焚香奠酒,把《王寶钏》錄像帶放了一遍。

    放畢,天已大亮,開門出來,門外站滿了人,全是她的戲迷,個個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