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終南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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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家”——這名詞在江湖上,不僅代表一個家族,而且還代表一種特殊的勢力。

     姓費的人家,每個大城裡都常見,但一直到隋唐時“飲馬黃河雙槍大将軍”費耿正出來時,費家才慢慢在江湖人心中,建立了獨特的形象。

     直到宋初費天清,武功高強,又在西土一帶練得各種異術,盡悉傳予其子;費盂亭、費弗亭、費季亭三人,自此之後,“費家”逐漸成為一個武林人心目中相當不可思議的家族。

     到了費漁樵的曾祖父費玫,不但精通天文、數理、醫術、相學。

    蔔卦,還在東瀛一帶練得忍術、劍道,但他回到中土時,己然垂老,将絕技悉傳費金人後、即撒手塵寰。

     費金人即費漁樵之祖父,并有四個兒子,即費飛天、費晴天、費殷重、費仇。

    四兄弟繼其父,正式創立“費氏世家”在武林中熔赫一時。

    尤其是老四費仇,武功最高,在一次武林盟主競技賽中,連敗十七名一等高手,幾乎躍登室座,後被慕容世家中的慕容世情打敗,差點活活氣死了費金人。

     慕容世家除武功高絕,有名的“以彼之道,還彼之身”外,對易容等雜學,也十分淵博;費仇被慕容世情所擊敗,心懷不甘,因而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兩家鬥争。

     慕容世情是時雖然年輕,但驚才羨豔,這一場兩族之争,繼續了整整二十年,結果費、慕容兩家俱元氣大傷,費殷重、費飛天早年戰死,費金人因要苦練絕技,結果走火人魔,全身癱瘓, 而費家嫡系僅存的費晴天與費仇,又起閱牆;費仇鋒芒過人,費晴天忍無可忍,終于成仇,于是費家分裂,費氏力量大力削弱。

     故此屆年選拔的武林四大世家中,隻選了“慕容、墨、南宮、唐”,費家隻名列三奇門中的“慕容、上官、費”之未。

     費晴天與費仇苦鬥的結果,要到下一代解決。

    費晴天有一子一女,男的叫做費骨送,女的叫費維維;費仇卻有兩子,一個叫費耕讀,一個就是費漁樵。

     費家的人依然拼鬥不休。

    費耕讀與費骨送,就是這樣互拼身亡。

    費晴天巧施暗狙,斬掉了費仇一隻腳,卻誤信了費漁樵的投誠,終于被這年方二十歲的冷毒侄兒所毒殺。

     更荒謬的是費晴天之女費維維,竟下嫁殺父仇人費漁樵,于是兩家合并,又成一家,不從者皆被費漁樵的人誅殺。

     費漁樵在二十五歲統一了費家。

    于是費家聲望又告大增。

    費漁樵在三十歲時,名氣如日中夭,使得費家重振聲威,并角逐“武林四大世家”,而且野心極大,欲居座首。

     這次他橫掃武林,先後擊敗上官、南宮世家,再險勝墨家代表,卻命運不濟,遇要了唐老太太之得意傳人唐堯舜,終于一敗塗地。

     這下對費漁樵打擊甚大,三十五歲後,全心掌理門戶,一旦牽涉江湖時,多下手狠辣,動辄殺人,而且鑽研異術,費家的人變成了武林中的一個“神秘幫派”,據說有十二件巨案、慘事,可能都是費家一手策劃的。

     這個費漁樵有二子二女,長子費逸空,次子費士理,都在江湖上令人聞名色變的人物;女兒的名望也不低,長女費鴉子,下嫁長安封家,次女費鳴兒則早夭。

    長子費逸空喪妻,次子費士理已娶妻,并且是皇甫家的後嫡:“摘葉飛花”皇甫漩。

    費宮娥則是費漁樵之遠親。

     費家的旁支、分系不算,門徒弟子也除外,單止嫡系的高手,就有費漁樵本人,費逸空、費士理、費鴉子、皇甫漩、封十五等。

    而費逸空有兩子:費洪與費曉,雖然年青,在武林中也大是有名。

    費鴉子亦有二女一子,江湖人稱“封家費氏,二劍一刀”,亦是相當難惹之輩。

    還有一個費家中極有實力的年輕高手:費丹楓。

     也就是等于說,蕭秋水欲要救大俠梁鬥等,則等于與費家為敵。

     要與費家為敵。

    至少也得與以上那麼多不易惹的高手為敵。

     ——這種梁子,就算權力幫,也未必願意挑。

     也許就是因為不願挑,而費家又加入了朱大天王的背景,柳随風等人正要藉費家來除去蕭秋水,或藉蕭秋水來除去費家。

     無論是哪一方面獲勝,對權力幫都大大有利。

     蕭秋水苦笑。

     他感覺到連陽光罩下來的光線,也是苦的。

     紫鳳凰臨走時,頭還翹得高高,她人也高,就像一隻很倔傲的鳳凰。

     “你要與費家為敵,我也不阻你,我在這兒等你,是柳五公子要我完成的責任。

    ” “你的死活,本就不關我事。

    ” “反正費家現在正要到處引你出來。

    你隻要去到終南山,就會遇到費家的人。

    ” “也許……我也會去終南山,或者上華山,親眼目睹你怎麼死去吧!” 蕭秋水終于上了終南山。

     終南山雲煙圍繞,宛似仙境。

     蕭秋水想起:他一生中很多重要的戰役,多在山中或水邊進行。

     山是名山,水是名水,山水能留名千古,但他那些戰役呢……随着山的風化、水的流逝,如人的消殒般逝去…… ——他在水邊望見唐方漸小的身影在崖邊…… ——他在山上目送唐剛帶走了受傷不知生死的唐方…… 他真想折回川中去找唐方。

     可是他還是到了終南山。

     而且往華山翻越。

     到目前為止,他還未遇見所謂的“費家的人”。

     蕭秋水往長安南行約五十裡,經“彌陀寺”後至“流水石”,再轉至“興寶泉”“白衣堂”、“大悲堂”、“甘露堂”“竹林寺”“五佛殿”,但見山中森林蔚綠,清石靈泉,秀發莫已,類近江浙山水。

     然後再經“朝天門”,景色至此,仰望可見三峰并峙,高聳雲端,雲煙圍繞,有說不盡的舒情與蒼寞。

     過“五馬石”後,即登“一天門”。

    “一天門”虬松蒼藤,石隙奇狀。

    岸岩奇突,與“勝寶泉”的“漱石枕泉”各具奇勝。

     然則蕭秋水卻無心賞勝,隻從“圓光堂”的沙彌處得知,近日在終南岱頂,亦即北五台(就是“文殊台”“清涼台”“靈應台”“舍身台”與“岱頂”共列五台,另岱頂之西有“兜率台”“太乙台”等,不在此列)、常有陌生人來往。

    此乃自岱頂“圓光台”所傳達的消息。

     蕭秋水于是決心上岱頂。

     如果費家的人匿伏在華山,那終南山就是他的前哨,欲圖攻到中心,先毀了前哨再說。

     上訪頂的險道上,一直有兩個人,跟在蕭秋水不遠處,高談闊論。

     蕭秋水初以為這兩人是為跟蹤他來的,所以十分留意,後來聽他們的談話,知并無惡意。

     “你看,一路上來的寺廟,挂滿了什麼禦賜的匾牌,每個皇帝都有,好像替他們供奉長生殿位似的,真是無聊。

    ”較為高爽利落的男子說。

     “簡直讨厭死了。

    小時候母親強迫我念《論語》,啊呀呀,一個字,七八個意思,五六種讀音,什麼古今字呀、考證呀、注釋呀,真是我的媽。

    孔子的話,很有道理,這點我承認,就是文章太刁難人了。

    ”另一個精明精悍的女子接道。

     “胡說,”那高的男子道:“你真沒念過書,孔子是‘述而不作’,書不是寫的,而是他說的,他弟子來謄抄,就是手抄本啦。

    ” “嘿”那矮的女子說,“那麼文字艱深,勢不于孔老夫子的事了。

    我知道了,孔子可能寫作慢,講話快,他就請人來當他的文書,他來說,别人來寫……” “是了。

    孔子寫作不擅長,這點倒是發人所未見呢……” “說不定他在創作上還有挫折感呢……他弟子促他成書之後,還到七十二國去周遊,定必是推廣他的著作……” “喔,當時他的名聲一定是不夠響,各路關系沒有搞好……反觀老子,就聰明得多了。

    ” “何解?” “老子的道德經,人人朗朗上口,都不是‘道德’兩個字嗎?!” “有道理……沒料你我兩位大學問家,在此明山秀水間,研究得出一段學者們皓首窮經未解的公案!” ——諸如此類的無聊對話,實令人噴飯,而兩人猶津律樂道; 蕭秋水心下裡倒有點覺得,這兩人的瘋瘋癫癫,有點像死黨邱南顧和鐵星月。

     不過他為求小心起見,一路上還是用他母親一路上所教的易容法,化妝易容,扮成一個镖頭打扮的人。

     費家跟蕭家原有淵源,但費家既心狠手辣,殺死蕭秋水之祖父。

    母在先,蕭秋水也與之情斷義絕,即準備與之展開一場舍死忘生之戰。

     登頂後但見大氣沉沉,俯視群山,如浪波之折疊,真不知是俯視海洋,還是盡瞰群山。

     蕭秋水心頭感慨,眼界空闊,但心中依然有蔡回。

    那兩個“怪人”即行去圓光寺,蕭秋水尾随,進得了寺裡,香客、雜人、遊旅都非常之少,蕭秋水忽聞一似甚熟悉的聲音在問: “請問大師,近日來可有見到一名姓蕭的青年施主谪居貴寺?”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敝寺并無此人。

    ”那僧人又道: “真是奇怪,近日來常有人來此間起蕭姓檀越,不知所為何事?” 蕭秋水聽得心裡一動,返轉頭去,隻見探問的人就是那兩名兩女。

     隻見那兩名男女十分失望、怅恫的樣子,一個大聲道:“蕭秋水是位好漢,我們是聞其名,負長劍、背行裝、帶一腔熱血,來找他的,大師若知道,請賜告。

    ” 另一人也道:“我們久聞蕭大哥令名,所以來投,可惜一路找下來,蕭大哥似已不出江湖,直到長安,才得一漁人指點,說是先行趕到終南,或可遇見,所以才前來……” 那老和尚歉意道:“阿彌陀佛,世俗事之欲望,貧僧久己絕緣,不知世間出了這麼個人物……可惜貧僧并未見過。

    ”說着作禮離去。

     這兩人十分懊惱。

    蕭秋水本已隐絕失意了一段時間,現聽得二人闖關萬裡,前來尋找自己,心下十分感動,一腔熱血都貧騰起來,在這沁涼的灰蒙山間空氣裡,直想長嘯作龍吟。

     這時忽聽一人冷笑道:“蕭秋水有什麼了不起?” 另一人冷笑道:“他隻配替我倒洗腳水。

    ” 還有一人慢條斯理地道:“隻有豬才會找他,供宰。

    ” 三人說畢,哈哈大笑。

     有三人幾乎在同時間霍然回首。

     其中一人,就是改裝易容過後的蕭秋水;另外兩人,就是那兩瘋瘋癫癫的男女。

     隻見在膳食堂的桌上,斜裡歪氣地坐了三個人。

     三個年青人。

     一人十分桃達,一腳屈慚挂在長凳上,一眉既高,一眉既低地望昔對方;一人一臉煞氣,一手卧案,樣貌十分威凜。

     另一人則雙目垂視,始終沒有擡起頭來,似場中發生的事,與他無關一般。

     這時五人對峙,所散發出的殺氣,頓令全場都蓦然感受到,截然靜了下來。

     那高挑長發青年一拱手道,“在下人稱秦風八,這位是義妹陳見鬼,請問有何得罪之處,閣下何必出語傷人?” 那較矮的女子也正色道:“你傷我們不要緊,要罵蕭大哥,卻要交待則個。

    ” 那桌子上三人中的兩人,又哼哼嘻嘻地笑起來,愈笑愈忍俊不住,終于抱腹哈哈大笑起來。

     那兩名青年,氣得鼻子都白了。

     而且笑聲越來越響,原來他們背後,也有一男二女,在捏着鼻子嗤笑。

     秦風八怒問:“笑什麼?!” 那兩個女子中,濃妝豔抹的那個嗤笑道:“這麼怪的名字呀,男的卻似女的,女的卻似男的!” 另一個裝模作樣的女子道:“——找他?蕭秋水是你幹爹麼?” 那個陰陽怪氣的男子也道:“你們要找蕭秋水,不如找我們:費家”一一” 他接着說下去: “蕭秋水的冗弟朋友,全在我們處作囚中客哩。

    ” 費家的人! 蕭秋水立起警惕。

     猜這兩女一男的形貌,顯然便是費鴉子的一子二女,“二劍一刀”。

     而那在座中的三人又是誰? 蕭秋水此番首度與費家的人接觸。

     費家的人顯然不知道那镖客打扮的人就是蕭秋水。

     陳見鬼怒道:“你們擒蕭大哥的兄弟朋友,有何居心?!” 那濃妝豔抹的女子道:“你這是多問!” 陳見鬼瞪眼道:“就算是多問,因為是我的事,我是要問